那選民間女子充實尚食局的建議,雖是裴尚食提出,但皇帝心如明鏡,知道出自太後授意,以宮人過剩,正欲裁減為由,一口回絕。太後卻不就此作罷,令尚書內省列出老大及不稱職宮人名單,請求皇帝來年春天放出宮去,皇帝見這要求合情合理,隻得應允。如此,宮人名額銳減,裴尚食再提擇民間女子入宮之事,皇帝不再反對,隻是召來程淵,道:“我對飲食之事所求不多,而今殿中承命的尚食內人已足夠,而太後年事已高,膳食更須小心進奉,慈福宮倒是應該多加人手。征選區域不宜過大,就定在兩浙。新任提舉兩浙東路常平茶鹽公事紀景瀾將要巡查各州縣,不若你與他同去,向各州縣傳太後懿旨,明年季春選善廚藝的女子入尚食局,屆時選來的內人全聽太後差遣。”
程淵向太後稟明聖意,太後斟酌後道:“也罷,他讓你去你便去,先把人召進來,給誰差遣到時再議。”
程淵與紀景瀾來到浦江時已是冬季,鄉飲如期在夫子廟舉行。崔彥之縣令早早得了消息,親自審閱食單,調整了菜式以迎接這兩位貴客。
那日秋娘說連日操勞,疲憊不堪,不宜出席宴集,向崔縣令告了假,讓蒖蒖率眾女弟子代她主理宴席事務。開宴時蒖蒖一見紀景瀾,即雙目閃亮,笑道:“紀先生,是你!”
這紀景瀾便是退婚宴那天與崔縣令一同入適珍樓品嚐佳肴的人。那時他是在外地任職期滿,回京麵聖,途經浦江,聽同年好友崔彥之說起適珍樓之事,一時好奇,遂與其同往。此刻見了蒖蒖,也有一笑:“許久不見,七公子風采依舊呀。”
蒖蒖如見故人一般,十分喜悅,親自斟了一盞酒,要敬紀景瀾,紀景瀾也把盞飲盡,品味後問道:“這是羊羔酒?”
蒖蒖道:“是的。現已入冬,所以我們把酒換成羊羔酒,溫熱祛寒,符合時令。”
紀景瀾含笑的眼盯著蒖蒖,道:“此酒味極甘滑,不比京中豐樂樓的差,是你們酒樓自釀的麼?”
“是我們自釀的。”蒖蒖聽到紀景瀾讚譽很是高興,索性把製法都說了出來,“用的是上好的肥羊肉,切作四方塊,加杏仁爛煮,熬出汁,拌米飯曲,再用木香一同釀製,過十日就可以飲用了。”
“不錯不錯。”紀景瀾稱讚,又問:“這些年,貴店都是自己釀酒的麼?”
“是呀,”蒖蒖笑道,“我們除了羊羔酒,還有米酒和青梅、楊梅、桑葚和桂花等各種果酒。紀先生若有閑就來適珍樓,我請你暢飲。”
紀景瀾哈哈大笑,連聲道“多謝”。
此番鄉飲,菜肴已根據時令調整過,加入了很多冬天溫補的食材,與品評宴上菜式有很大差異,但按崔縣令意見保留了蟹生,隻是用汴京洗手蟹的做法調味。程淵品嚐後頷首肯定,稱味道鮮美,且與東京傳統風味極為相似。
紀景瀾聞言對程淵道:“做洗手蟹的這家適珍樓看來是臥虎藏龍,主廚見識非同一般。非但洗手蟹能做出東京的味道,有一些珍稀佳肴擺出來,倒頗有王侯之家的風範。”
程淵問何等佳肴能令紀景瀾有此感慨,紀景瀾便把蒖蒖退婚宴上的菜式說了幾道,又歎道:“隻是這姑娘為爭意氣鋪張至此,不是惜福之人。”
程淵淡淡笑著望向蒖蒖,端詳一番後把她召來,和言問她:“聽聞貴店名為‘適珍’,不知可有典故?”
蒖蒖本欲說出母親之前告訴她的理由,轉念一想,覺得那理由稀鬆平常之極,不若用宋皚所說的典故來解釋,麵前這位中貴人斯斯文文的,想必也飽讀詩書,說這名士軼事給他聽他必會對適珍樓更加另眼相待,遂對程淵道:“適珍樓的名字,出自蘇易簡蘇參政的名言:‘食無定味,適口者珍。’”
見程淵含笑不語,心想他大概不知道,旋即又把蘇易簡與太宗關於菜齏的軼事又細說了一遍。
程淵靜靜地聽完,徐徐拊掌道:“妙極。貴店佳肴可口,七公子又知書識禮,可見店主必是一位學富五車又見多識廣的才士。”
崔縣令聞言道:“適珍樓的店主是七公子的母親,才貌兼備,廚藝上佳,胸襟見識又不輸男子,是浦江少見的奇女子。”
程淵問何以店主不列席鄉飲,崔縣令將她告假之事告之,程淵歎道:“可惜,緣慳一麵。”
行至第五盞酒,上的菜中有一道是“簽盤兔”,是用網油裹與蔥、醋調和過的兔肉絲油炸而成。崔縣令覺得味美,邀眾舉子一齊品嚐,舉子們紛紛舉箸,惟趙懷玉端坐著,麵對自己案幾上的那碟簽盤兔,並不動箸。
崔縣令看見,連聲勸他品嚐,趙懷玉略顯尷尬地回答說自己近日腸胃欠佳,不宜多食葷腥。崔縣令道:“隻嚐一塊,並無大礙,莫負良廚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