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蒖蒖婉拒,趙皚還是堅持將她送回來鳳閣的小廚房。此時延桂排檔未散,閣中人似乎還沒有歸來,地爐中糠皮灰堆依舊,應該無人動過。
蒖蒖索性便請趙皚稍等片刻,自己從灰堆中取出芋頭,要與他分享。
趙皚對這酒浸紙包裹著的芋頭也頗感興趣,不待蒖蒖揭開紙便伸手去碰,立時被燙了一下,倏地縮回手。
一位貴婦這時自門外進來,疾步走到趙皚麵前,關切地問:“燙著沒?”
趙皚一見她即微笑,應道:“姐姐,不妨事。”
蒖蒖定睛一看,發現來者竟是酈貴妃,忙起身行禮。酈貴妃查看趙皚的手,確定無礙,於是側首對蒖蒖和言說“免禮”。
酈貴妃一瞥地爐邊的芋頭,再環顧周圍,迅速找到了廚房所用巾帕所在,走過去挑了塊幹淨的,又找了雙銀箸,然後將巾帕覆在一個芋頭下半部,以左手摁住,再右手持箸,挑開了裹芋頭的紙,將幹淨的芋頭取出,交給蒖蒖,讓她去剝。
這一串動作做得行雲流水般流暢而快速,蒖蒖詫異地看著,渾然忘了按禮數應該上前自請代她行動,直到酈貴妃開口命她剝芋頭方才如夢初醒。
“適才你們去哪了?”酈貴妃轉而問趙皚,語氣相當溫和,應該沒有責備的意思,看著趙皚的目光也堪稱慈祥,頗顯關愛。
“我偶經此地,見值此佳節,她卻一人在這裏煨芋頭,覺得可憐,便帶她去月岩賞月。”趙皚解釋。
酈貴妃點點頭,著意看看蒖蒖,又對趙皚道:“宴集還未散,我覺得有些困乏,便請官家許我先行告退。路過廚房,見你二人一起入內,所以過來看看……二哥,你雖年紀尚輕,未到出閣建府的時候,但居於宮中,總還是應有些顧忌,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看見,隻怕會編排些是非,說你夜間私會內人,傳到官家耳中就不好了。”
趙皚低眉表示謹受教,以後不會再任性而為了。酈貴妃便又呈出笑容:“你雖比你大哥活潑些,但我知,你其實是極懂事的,很多事我無須多說,你都會記在心上。”
趙皚頷首:“這些年,全仗姐姐照料教誨,皚銘感於心。”
酈貴妃安撫地笑笑,又道:“我已吩咐幾名內侍守在閣門外,不許外人靠近探看,你且安心嚐嚐這芋頭。聞這味兒,一定是酒糟裹著煨的,很香,想必你以前沒吃過這樣的。吃完了,我再讓人送你回去。”
這時蒖蒖已剝好一個,切成幾塊盛在盤中,奉至他們麵前。趙皚請貴妃先嚐,她推辭兩次,見自己不吃趙皚也不動箸,才搛一塊入口,一嚐之下眉宇間有喜色,說:“是比尋常的甘香可口。”
趙皚隨即嚐了一塊,也讚不絕口。
蒖蒖見二人反應,自是喜形於色,把剩下的芋頭都剝了奉上。酈貴妃卻拉她坐在自己身邊,道:“你也辛苦一天了,可憐一點宴集佳肴都沒嚐到,現在隻能委屈你與我們一起吃這芋頭。回頭我跟胡典膳說說,以後再逢年節排檔,可不能再讓你孤零零地留在廚房自己找吃的。”
她讓蒖蒖與趙皚繼續吃芋頭,自己倒停箸不食,隻含笑看著他們。聽了她關切的言語,蒖蒖心下對她十分感激,遂又去自己房中取了湯綻梅請貴妃飲用。
酈貴妃見那幾枚蜜漬蠟梅在滾水衝泡下漸次綻放,甚感愉悅,隨後湯綻梅散發的花香也十分合她心意,一飲之下有頗多讚譽,說:“飲這花茶如身處梅林,讓人心情也好了起來。”
待趙皚吃完芋頭,酈貴妃命門外內侍送趙皚回去,自己仍留在廚房,讓蒖蒖澆滅糠皮火,以防夜間走水,自己則找出胡典膳的銀索襻膊,把自己大袖衣袖子往上係好,然後竟自己收拾了適才所用的餐具茶具要拿去清洗。
蒖蒖一驚,立即上前請她止步,說這是自己該做的事。酈貴妃擺首,道:“我幫你便能快些做完,這樣你可以早點歇息。何況我剛進了食,也需要做些事活動活動,才有利於消食。”
不顧蒖蒖阻攔,她堅持自己洗完了餐具茶具,動作熟練,又洗得極幹淨。蒖蒖接過,準備安放時,看著餐具發出的清亮的光,不由暗暗讚歎。
酈貴妃看著她表情,一邊自解襻膊,一邊微笑道:“沒想到我會做這些事吧?”
蒖蒖也不會禮節式恭維,誠懇地告訴了她自己的感受:“貴妃和我媽媽一樣能幹。”
酈貴妃笑意霎時加深:“謝謝你,將我與你母親相比。”
貴妃將要離開廚房回寢閣時,回頭又看了看蒖蒖,告訴她:“我也是做過侍女的人。”
後來蒖蒖也沒有刻意打聽,便有尚食局內人在閑聊時告訴她,酈貴妃原本是太後的侍女,在今上還是親王時便被太後賜給了他。起初今上與元配夫人鶼鰈情深,也不甚在意酈氏,但夫人病篤時酈氏意外獲得了盛寵。今上即位後追封元配為安淑皇後,酈氏經幾次遷升為貴妃。因生母緣故,太子不喜酈貴妃,除了必要的禮節應酬,平日絕不往來,而二皇子趙皚在生母過世後卻是由酈貴妃撫養長大的。酈貴妃無子女,因此對趙皚視若己出,非常疼愛,趙皚也事之如母,便按皇子公主對身為妃嬪的生母的稱呼,喚她“姐姐”,但凡在宮中,必不忘每日晨昏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