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酈貴妃每餐必食蒖蒖所做饌肴,因其飲食風格大異於以往滋補藥膳,明顯更能獲酈貴妃青睞。進膳時貴妃也愛召蒖蒖從旁伺候,蒖蒖性情本不像一般宮內內人那般拘謹,常眉飛色舞地與她說些宮外見聞,貴妃聽得興致盎然,心情也好了許多。蒖蒖又建議貴妃時常進行些投壺踢毽之類的運動,鼓勵她多在後苑散步,貴妃依言而行,精神也頗有好轉,頹態大減。
一日貴妃傳語胡典膳說,官家午間將駕臨來鳳閣進膳,須精心準備飲食,並特別囑咐蒖蒖,務必做一道可令人耳目一新的佳肴,供官家品嚐。
皇帝已經許久沒來與酈貴妃一同進膳了,閣中人均雀躍不已,奔走相告。胡典膳更覺重任在身,叮囑蒖蒖好生籌備自己的菜後便自行去選材,開始忙碌起來。
蒖蒖環顧現有食材,發現也無甚特別珍稀的,最好的應該就是應季的湖蟹,正值膏滿黃肥之時。不過,也正因應季,官家近日膳食中隻怕也少不了湖蟹,若隻是尋常蒸煮,如何令人耳目一新?
蒖蒖思索著,逡巡的目光移至水果欄中的橙子時,心中靈光一現,忽然有了主意。
雖隻得一上午的時間,胡典膳仍做出了好幾道精致的菜,如荔枝白腰子、煎三色鮮、百宜羹等,還特意去尚食局調來一尾淮白魚,做成官家愛吃的酒炊淮白魚。官家見了亦讚這午膳豐盛,但未具體點評某道菜,不疾不徐地吃著,不時與酈貴妃交談幾句。
少頃,蒖蒖的菜品做好,她按酈貴妃吩咐,擱在盤中,自己端至帝妃席間。
這菜一上來便吸引了皇帝的目光:看上去是兩個大橙子,色澤金黃,帶枝的頂部看得出是切開過的,有整齊的一圈刀痕,但這枝頂依舊覆在上麵,保持著橙子完整的形態,盛橙子的銀盤上還擱著兩枝顏色鮮妍的小菊。
蒖蒖在帝妃麵前各奉上一個,分別為他們揭開枝頂,幾縷熱騰騰的霧氣隨之逸出,然後映入眾人目中的是與金色橙汁相拌的蟹肉蟹膏。
這道“蟹釀橙”蒖蒖是按林泓贈她手劄上的菜譜製作:挖空橙子後榨取少許橙汁,再選幾隻湖蟹,拆出蟹肉蟹膏,盛入橙甕,拌入橙汁,覆好枝頂,將橙子置入小甑中,在水裏加入酒、醋蒸熟。
蒖蒖先按宮規,用銀箸從兩個橙甕中各取出少許蟹肉,擱入一小銀碟中,請胡典膳嚐過,待她點頭示意味道合宜,且帝妃審視無異狀,再請帝妃以案上的醋、鹽供食。皇帝嚐了嚐,笑道:“不錯,有橙子清香滲入,這蟹肉蟹膏格外香而鮮,豐腴的蟹膏也不覺得膩了。擺盤也有巧思,新酒菊花,香橙螃蟹,十分應這時節的景呀。”
蒖蒖下拜行禮謝官家誇讚,起身時悄悄打量了他一下。官家約四十歲上下,鼻若懸膽,眉目清和,蓄有美髯。大概因勤練騎射,他膚色偏黑,但周身看來,仍是儒雅多過武人氣質,此刻含笑看著她,狀甚和善。
酈貴妃品賞後也道好,說這做法有新意,皇帝旋即告訴她:“其實,以橙甕蒸蟹的做法先帝在位時已有。當年劉司膳便為先帝做過,而且是用蝤蛑的大螯拆肉,填滿橙子後蒸出來,一塊塊白色的螯肉浸在橙汁中,如白玉敷金,煞是好看。”
蝤蛑是大青蟹,螯肉大而緊實,十分鮮香。蒖蒖遙想這螯肉蟹釀橙,暗覺味道可能比湖蟹做的更清爽甘香,隻是要填滿一個大橙子,隻怕得拆十幾二十隻蝤蛑的螯。
酈貴妃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要做這一個橙甕,得用多少隻蝤蛑的螯肉呀?”
“所以,這是極其奢侈的做法。”皇帝擺首歎道,“蝤蛑本就很貴,拆了這許多隻蝤蛑的螯肉,剩下的蟹身所用有限,大多還是浪費了。”
酈貴妃奇道:“先帝常告誡我們飲食務必從儉,切忌浪費,怎麼竟會讓劉司膳做這樣的菜?”
“這大概是齊太師家的做法。”皇帝道,“劉司膳做好後奉與先帝,先帝不食,命她轉奉給我。”
酈貴妃追問:“官家吃了麼?”
皇帝笑道:“爹爹都不吃,我又豈敢接受。再三推辭後,先帝便讓劉司膳把這橙甕給菊夫人送去了。”
“菊夫人……”酈貴妃有些錯愕,旋即與皇帝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啞然失笑。
蒖蒖侍立於一側,聽他們談及劉司膳和菊夫人,大感好奇,屏息聆聽,期待聽到她們更多事跡,皇帝卻又不說了,另換了個話題,對酈貴妃道:“今日,大哥竟主動與我提起了馮婧……這大概是選太子妃之事後的第一次。”
酈貴妃不由睜目,良久後才輕歎一聲,問:“大哥怎麼說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