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宿醉(1 / 2)

1.宿醉

來鳳閣內,燭影搖紅,裴尚食憂思恍惚,開始向酈貴妃徐徐道出多年來深埋於心的往事:“我生長在越州,父親原也是讀書人,可惜英年早逝,我是由我母親賣餅維生拉扯大的。我母親唐氏做的餅遠近聞名,開的雖是小店,但生意興隆,後來也能積攢下一些錢。母親從不虧待我,我不能說是錦衣玉食,卻也堪稱是衣食無憂地長大,脾氣也被母親縱容得大了些,所以有時候對看不慣的人說話,會口無遮攔。”

酈貴妃聞言含笑道:“尚食的經曆,聽起來倒與蒖蒖的頗有幾分相似,是否也因為家中變故才入宮的?”

裴尚食一聲歎息:“之前的頗類蒖蒖,後來就像雲鶯歌了……我十七歲那年,出城去探望親戚,回程走水路,付費乘舟。那條船上有七八人,其中有一位書生,雖身著洗得發白的舊布衣,但舉止端方,氣度不凡,我便多看了幾眼。船到了越州城,乘客大多下船離去,而那位書生欲離開時卻被舟子叫住,看樣子他這時才想起來沒有付過船費。他在懷中摸索片刻,掏出的所有銅錢還不夠一半船費,舟子頓時發怒,出言辱罵。我看那書生手足無措,窘得臉直紅到脖子根,不知如何應對,於心不忍,便自己出錢給他補足了欠款。下船後他跟過來,再三向我道謝,與我攀談,我才知道他是明州人,因借了一大筆錢給寡母治病,母親病好後又無力償還借款,所以隻得避往越州躲債。我看他已身無分文,越州也無親友可供落腳處,便建議他去我家幫我母親記賬謀生,他愉快地答應了。這書生,便是沈瀚。”

酈貴妃逐漸猜到了後續發展:“沈參政既一表人才,又是個讀書人,想必令堂很快會覺得他是個合適的女婿人選。”

“唉……”裴尚食憶及當年舊事,狀甚悵惘,“他很有才,不過兩天,就把店裏的賬理得清清爽爽,分毫不差。說起話來引經據典,大道理一套套的,聽的人無不拜服。我那時年輕,不免受他吸引,常去看他。我母親看出我的心思,倒也不阻止我們來往,反倒是在我家幫工的一位表哥,惱恨他與我接近,有次我與沈瀚私下相見時,表哥帶人來圍堵他,將他好生一頓羞辱,說他寄人籬下謀財,還想引誘主人家女兒……我氣得痛哭,他試圖辯解,可無人聽他的,眼見著他要被人打了,我提起棍棒要保護他,這時我母親聽見動靜趕來了。她鎮定地擋在我們身前,告訴眾人:‘沈瀚是我為寶瑟選的夫婿,他們遲早是要成婚的。他即將回鄉赴州試,日後還要去考進士,你們誰敢傷害他,且先過我這一關,看看我答不答應!’待趕走了那群人,母親又私下對沈瀚說:‘剛才我那樣說是權宜之計,並非想逼你娶寶瑟。你很有才華,也到了該回明州參加州府解試的時候,你的欠款不必擔心,老身這些年也攢下了些棺材本,且借給你還債。你安安心心回家赴試,祝你早日高中。我借你的錢你也不必擔心,我不會催你,你什麼時候有富餘的錢了再還不遲。’沈瀚聽了泫然淚下,拜謝我母親,說他確實很喜歡我,若我與母親不棄,他十分希望能娶我為妻,後半生與我一起孝敬我母親。母親見他這樣說也很歡喜,這樁親事就算定下了。不久後,我送走了他。這年冬天,他曾回來看過我與母親,很高興地告訴我們他通過了解試,即將赴臨安參加明年春闈。他還承諾,待考中進士,一定三媒六聘,迎娶我過門。”

酈貴妃隨著裴尚食講述,不時嗟歎,聽至這裏忽然問道:“莫非這一次沈參政沒有考中?否則他當不會食言。”

裴尚食搖搖頭:“春闈放榜後我們左等右等,不見他回來。後來找來了榜單,才發現他不在榜上。母親說,那也無妨,還是願意把我嫁給他,將來他不做官,好好把餅店經營下去也不錯。但他一直沒出現,母親又等了幾月,最後忍不住請人去明州按他給的地址去找他,卻見人去樓空,左鄰右舍都不知道他母子搬去了何處。見此情形,我表哥等人少不得又說了許多閑話,例如沈瀚存心不歸,當初就是來騙財騙色的,如今拋下我攜巨款離去,自然能躲多遠躲多遠。我母親始終堅信他為人,認為他一定還是在某處隱居,等將來考中進士才回來娶我。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無奈家鄉懷疑他對我始亂終棄的人越來越多,每次我出去都有人對我指指戳戳,我日子極為難過。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我不想另嫁他人,而會向我提親的人也隻剩些鰥寡孤獨。後來宮中要在民間選內人入宮,我覺得與其留在越州受人恥笑,不如去應選,如果到了臨安做內人,那他如果中進士,成了士大夫,必然有與我相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