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林泓
裴尚食的敘述,在說至她回到門邊時戛然而止,心裏回憶著所見情景,卻難以向蒖蒖描述。蒖蒖從她沉默神情中猜到了事態進展,試探著問:“他們……有親密舉動?”
裴尚食頷首。
蒖蒖又問:“那尚食告訴先帝了?”
“沒有。”裴尚食否認。劉司膳與張醫官之事令她感到震驚,但也並非不能理解。自己感情失意,見到二人兩情相悅,雖麵對非一般嚴峻的艱難險阻,仍拋卻所有顧慮,相互表白,此刻除了理解,一種豔羨之情竟油然而生。她默默離開,退至院中較遠處,並設法避免他人靠近。以後無論對誰都沒有提過那天所見之事,包括先帝和劉司膳自己。
“我沒有告訴先帝,可是,兩個人如果傾心相愛,是很難隱瞞的。但凡有一點見麵的機會,那愛意就會像春天被雨露滋潤過的種子,無可抑製地萌出新芽。何況,先帝是心思極細膩的人,劉司膳單純活潑,在他目中就是個水晶琉璃人兒,他一眼就能看個通透,她心裏愛誰,要藏,怎麼藏得住呢?”裴尚食擺首歎息。
“先帝喜歡劉司膳?”蒖蒖問。
裴尚食道:“先帝從未讓劉司膳侍寢,但對她自是與眾不同,給予她的待遇,年節賞賜,不亞於眾才人……這在內人中,隻有仙韶院的菊夫人能相提並論。”
這點蒖蒖以前聽殷琦乳母羅氏提到過,說劉司膳與菊夫人當年在宮中是一時雙璧,遂更好奇地追問:“那劉司膳和菊夫人認識麼?她們會不會彼此敵視?”
“認識。”裴尚食道,“劉司膳性格開朗,對先帝又無非分之想,自然不會敵視菊夫人。倒是菊夫人一心戀慕先帝,因此,起初對劉司膳不免有提防之心。後來有一次,菊夫人生病,不思茶飯,先帝讓劉司膳料理菊夫人飲食。菊夫人對劉司膳冷眼相待,但劉司膳毫不介意,仍然天天樂嗬嗬地過去,悉心照顧菊夫人,菊夫人對她的敵意才漸漸化解,後來,甚至幫助她與張太醫見麵。可惜,很快被先帝發現了,三人都受到了處罰。但此後劉司膳與張太醫的感情倒愈發熾烈,終於尋了機會,逃出宮去……可惜他們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劉司膳的蹤跡被齊太師宅的人發現了,他們把她押回宅中,據說,她很快被私刑處死了。”
雖此前已聽說過劉司膳之死,但此刻再聞裴尚食提及,蒖蒖仍感愴然,嗟歎不已,末了又問裴尚食:“她被捕時張太醫在哪裏?後來也被齊家人尋到了麼?”
裴尚食答道:“這就不知道了。我猜,劉司膳被捕時張太醫不在她身邊,而她必然會誓死隱瞞他的蹤跡……宮中人至今也不知張太醫的去向。”
蒖蒖又問:“那菊夫人呢?她後來怎樣了?”
裴尚食道:“因受太後忌憚,她自請出宮,後來不知所終,宮中傳說,她被太後……唉,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從此杳無音訊。”
說到這裏,裴尚食著意看蒖蒖,語重心長地道:“我告訴你這些,是想提醒你,宮外人稱我們女官為內夫人,就是視我們為官家的人。事實上,無論我們是否侍寢,都不會有自己選擇良人的自由,私下與外界男子親近,是大忌,若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日後你若有了心儀之人,不妨尋良機告訴官家,官家仁慈,多半會成全你。隻是你切勿像劉司膳那樣自作主張,有所隱瞞。私通之罪,任何君王都不會容忍,一旦事發,你們麵臨的便會是滅頂之災。”
這一番長談後,蒖蒖感念裴尚食關愛提點,處處侍奉,愈發上心。而裴尚食也發現,為她打掃廚房的小黃門拭擦調料罐後會對照著手中一卷圖畫仔細核對那些瓶瓶罐罐的位置。裴尚食接過圖卷細看,見上麵描繪的是櫥櫃中物品,各調料所處之處更是用文字注明,分毫不差。
裴尚食略一沉吟,便猜到了蒖蒖這樣做的用意。蒖蒖從未在她麵前流露過對她味覺的質疑,裴尚食也繼續保持沉默,兩人心照不宣,更有默契。裴尚食開始主動教蒖蒖廚藝,經常自己演示講解一遍再讓她如法烹飪,而不是僅讓她旁觀或品嚐了再猜。蒖蒖廚藝因此再獲進階,對裴尚食更是感激,視她如師如母。兩人日常相處仍嚴守禮數,但心裏對對方都覺親近不少。
蒖蒖後來向裴尚食打聽劉司膳當年在宮中有什麼樣的好友,想從中找到母親的訊息,探知她舊事。裴尚食說:“劉司膳待人真誠友善,所以在宮中朋友不少,六尚內人中很多人都與她交好。”蒖蒖又問有沒有跟劉司膳一樣逃出宮的,“沒有私逃的,”裴尚食搖搖頭,但說:“被先帝或官家放出宮的倒是有許多。”
人選太多,蒖蒖又沒了找尋的方向。從母親私藏的劉司膳《玉食批》看來,她們很可能認識,甚至是好友。有時候傳說中的菊夫人影子在蒖蒖心中一閃而過,想到劉司膳與菊夫人的來往,她忍不住猜:“如果菊夫人當年沒被太後處死,會不會……”然而她很快否定了心底那個幾乎異想天開的念頭:菊夫人不是“一心戀慕先帝”麼?又怎會與人私奔生下我。何況她那樣嬌滴滴被收藏在金屋裏的冷美人,怎會像媽媽一樣荊釵布裙洗手做羹湯。而且,媽媽根本不會跳舞呀,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媽媽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