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槐花雨
午宴中,蒖蒖如常侍候在皇帝身側,為他先嚐膳食。宴席中好幾道主要菜肴是由柳婕妤親手烹製,蒖蒖發現其中有山海兜與蓮房魚包,無論形狀、食材與味道,都與林泓在問樵驛時所做一般無二,心下有幾分疑惑,旋即想到,他們是姐弟,那麼林泓的廚藝很有可能曾受柳婕妤點撥,會做一樣的菜肴不足為奇。
席間皇帝頻頻舉杯與林泓對酌,與他聊起婕妤家事,蒖蒖才漸漸聽出,柳婕妤之母與林泓之父是表親,婕妤幼時父母雙亡,身邊舉目無親,聽說林泓父親在朝為官,乳母玉氏便帶著她前往臨安投靠林家,到了臨安才知道林父因進言彈劾齊太師而被齊太師黨羽構陷,早就冤死獄中,林泓母親已帶著他回武夷山娘家。玉氏又將柳婕妤送到武夷山。不久後林泓母親病逝,從此兩個孤兒相依為命。柳婕妤大林泓三歲,長姊如母,一直悉心照顧林泓,直到十八歲應選入宮。
“妾在家時,寧哥兒還是個細瘦的小孩,闊別多年,沒想到如今長這麼高了。”柳婕妤看著林泓感慨道。端詳一番,又笑道,“隻是,還是瘦。”
蒖蒖心想,原來林老師的小名叫“寧哥兒”,以前倒沒聽人說起過。皇帝亦留意到這點,問柳婕妤:“宣義郎小字‘寧哥兒’?”
柳婕妤答道:“他原名泓寧,家人喚他寧哥兒。後來不知怎的,他自己改了名,把寧字去掉,參加貢舉那年起,他的大名就成了林泓。”
林泓聞言淡淡一笑,道:“林泓寧,終究拗口了些。”
進膳後,稍待須臾,林泓朝皇帝欠身道:“東坡詩雲:‘飯後茶甌味正深。’臣自武夷山帶了些新茶來,若官家不棄,臣願煎茶,請官家和婕妤品嚐。”
皇帝自然許可,柳婕妤遂命人布茶席,取來茶碾子、茶筅等用具,林泓卻說不必,隻取一煮水的銚子,盛山泉水,從自己帶來的一個小銀罐中取出適量茶葉投入銚子中,置於茶爐上以活火烹煮。
“這是武夷山今年的春茶,臣親手采來炒製,隻取新芽,用活水活火烹煮,最能煥發藥性,有益身心。”林泓道。
待茶湯沸騰,銚子中聲音如風過鬆林,林泓提銚子離火,置於案幾茶巾上略頓了頓,再注入茶盞中,分別奉與皇帝與婕妤。並不忘盛一盞送至蒖蒖麵前,一揖道:“請吳掌膳先品。”
畢恭畢敬,今日他在她麵前禮數未失分毫。
蒖蒖起身還禮,隨即坐下品茶,但覺茶湯清冽,入口溫潤,餘香悠長。蒖蒖向皇帝欠身,含笑頷首,皇帝遂舉盞細品,少頃道:“宮中多碾磨茶餅點茶,偶有煮茶,也會加鹽和茶果,均不若此茶清甘。”
林泓道:“茶若加鹽或果,殊失正味。點茶味濃性寒,多飲亦傷脾胃。煎煮茶葉,茶湯溫和,更宜養生。”
皇帝笑道:“趙懷玉離京前,我賜宴為他餞行,聽他說起飲食之道,覺得頗有道理。他說曾受你教導,學做過幾道佳肴。如今看來,卿果然精於此道。”
林泓尚未回應,柳婕妤即鳳目微睜看向他,頗感驚訝:“寧哥兒,你什麼時候學會烹飪了?”
林泓隻是禮貌地微笑,低首未語。
柳婕妤轉而向皇帝道:“我這弟弟,當年隻知道讀書,家事都是我做的。我每天給他做飯,他常跟在我身後看著,但就不知道出手助我。”
她有點撒嬌的意味,語氣似埋怨,甚至忘了向官家自稱“妾”,但睨向林泓的目光是含笑的。
皇帝拍了拍她伸過來的手,微笑道:“君子遠庖廚。他是讀書人,你又是他姐姐,給他做飯理所當然,他不出手無可指摘。想必你入宮後,沒人能做出你那種美食,他就隻好自己動手了。”
柳婕妤笑了:“官家所言有理。”
林泓亦銜淺笑,但眼簾低垂,蒖蒖留意觀察,隻覺他隱於雙睫之下的眸中無任何流露喜色的光彩。
皇帝說希望日後有機會品嚐到林泓所做佳肴,柳婕妤便笑道:“不必改日,今天寧哥兒就可為官家奉上一道佐茶佳肴。”
皇帝奇道:“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