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內膳
眉頭緊鎖,皇帝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這事可大可小,為什麼自己一直沒想到?自己用過的內膳,食材再豐盛,也是殘羹冷炙,經沾染了唾沫的銀箸撥弄過,的確不潔。宮人非自己家畜,麵對剩菜,因無知而無感;亦非自己妻妾,因有情而不介意,泰然處之。為何自己以前一直把賜剩菜給他們當作一項恩典而沾沾自喜,完全沒料到他們可能會聯想到口涎而心生陰影?何況,正如蒖蒖所言,搛菜與進食不分箸,很容易將疾病傳給吃自己剩菜的宮人,也不知這些年來多少宮人因此生過病。眾臣常誇自己愛民如子,唉,這點事都思慮不周,實在慚愧。
皇帝再放眼四顧,見殿內自入內都知、裴尚食以下,莫不噤若寒蟬,而蒖蒖在怯怯地觀察自己表情,與自己目光相撞,旋即垂下眼簾,不敢再看。
這小姑娘,真不容易。皇帝暗自嗟歎:這事其他人難道想不到麼?自然是想過的,但恐怕一些人認為官家高高在上,視底下宮人如家畜也是理所當然,根本沒覺得此事值得一提。而另一些人,縱然有意見,但麵對九五至尊,不敢說任何可能掃興的話。蒖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甘冒多大的風險,才能這般直言進諫的呀!你看她,低著頭暗暗籲氣,那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吧?雖然,當著眾人麵乍聞她這番話時,自己甚覺難堪,有“堂堂天子竟被小小內人嫌棄”的尷尬,但與她做這決定受到的巨大壓力相比,這點尷尬實在算不了什麼,不如一笑置之。
想到這裏,他笑了一笑,和言對蒖蒖道:“吳掌膳所言甚是。是朕有欠考量,十分慚愧。即日起,凡進禦膳,請多備一副銀箸,專供取菜所用,與進食之箸分開。”
蒖蒖一愣。本來已做好準備,待他一發怒即跪下,想好了許多請罪的話,卻未料到他居然如此平和地采納了自己建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而裴尚食已在一旁揚聲下拜:“官家體恤宮人,顧念小民,從諫如流。能侍奉如此賢明的君主,妾等何其有幸。”
入內都知張知北亦帶領眾內侍伏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蒖蒖這才回神,隨眾叩謝天恩。
蒖蒖仍不敢相信她這無禮的真話能獲得官家的諒解,私下琢磨,覺得官家是不便於大庭廣眾之下發火,雖然被自己逼得采納建議,心裏不會全無芥蒂,暗暗記下,以後再對付自己也是極有可能的。但皇帝很快賜了許多錢和綾絹給她,說謝她直言進諫。蒖蒖堅辭不受,皇帝又命人撥了間很大的宮室給她居住,並讓史懷恩帶著兩名內侍幫她搬家。
自升掌膳以來,蒖蒖亦獲得了一間居室獨自居住,但那間屋甚是狹小,而皇帝新賜這間寬敞明淨,足有以前的四五倍大。蒖蒖看得驚詫不已,對史懷恩說自己不敢無功受祿,史懷恩笑道:“吳掌膳大可安心居住。官家說了,日子長著呢,一定要讓吳掌膳住得舒適些,無後顧之憂。往後一定還有許多他暫未顧及之處,還望吳掌膳及時提醒。這間屋離福寧殿也近些,若有事,也方便官家傳宣。”
蒖蒖腦中嗡嗡作響,刹那間隻餘一句話反複回旋:“日子長著呢,長著呢……”
十月中,在太後力促之下,皇帝決定冊立酈貴妃為後。
入秋以來太後身體不太康寧,常感耳鳴暈眩。酈貴妃每日定省北大內,噓寒問暖,端茶送水,十分盡心。太後見柳婕妤生產後聖眷不減,官家去芙蓉閣的次數倒是更多了,不免擔心柳婕妤覬覦後位,遂建議皇帝立酈貴妃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