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輪(1 / 2)

9.年輪

不出所料,柳洛微看見程淵轉向她的眸中射出了兩道銳利的光,她不由加深了笑意,有條不紊地開始講述發現他秘密的經過:“上次我要送廚娘給先生,先生謝絕,我暗暗欽佩,認為先生與眾不同,潔身自好,食色皆不愛,所以改贈瓊花給先生。送花到適安園的內侍回來說,先生園子裏奴仆均為聾啞之人,我按捺不住好奇,正巧有個廚娘生病燒壞了嗓子,就派她去適安園應聘。先生不忘讓人測她雙耳聽力,好在這廚娘定力好,竟然通過測試,入了先生園子。”

程淵冷笑:“娘子栽培的人,必然是十分妥帖的,這點定力算什麼,但凡娘子需要,隨時生病毀嗓子。”

柳洛微並不反駁,繼續道:“她不久後就得知先生買這適安園原是為金屋藏嬌,鎖了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在園中樓上。這美人每日茶飯不思,也是機緣巧合,我那廚娘做的膳食尚能入美人的眼,她送飯上小樓的機會便多了些,偶有幾次,聽見了先生與那女子的對話……先生稱她,菊夫人。”

程淵麵不改色,道:“她是我買來的舞伎,因我傾慕菊夫人當年風采,所以以菊夫人之名喚她。”

柳洛微一哂:“這位菊夫人,好幾回追問先生一位叫''蒖蒖''的姑娘近況,先生的回答,顯然是在說吳掌膳,這就更有意思了……我查了吳蒖蒖身世,得知她是浦江人,母親名叫吳秋娘。隨後我又讓人查了先生近幾年行蹤,詢問了隨先生出行的內侍,知道先生曾去過浦江,並帶回過一位名叫吳秋娘的女人,然而這吳秋娘剛到臨安,先生就對外聲稱她染病身亡了。我委婉向官家詢問菊夫人的下落,他說菊夫人當年自請出宮,居於先帝賜給她的園子,但不久後便失蹤了,從此杳無音訊。我又向仙韶院的人打聽,她們說菊夫人出宮前往來密切的人是劉司膳和太醫張雲嶠,而菊夫人出宮之後,這兩人也同樣失蹤了。我便又讓人去翰林醫官院查了張雲嶠當年的出診記錄,發現菊夫人出宮前頻頻獲他診治……”

柳洛微盯著程淵日益陰沉的麵色,放緩了語速,說出她推斷出的結論:“若我所料未差,菊夫人應該是與張太醫暗生情愫,出宮後與他私奔了……或許,還有劉司膳?兩人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不足為奇……而吳蒖蒖就是菊夫人與張太醫的女兒。”

程淵容色未變,但攥緊了隱於長袖下的拳頭。

柳洛微依舊含笑,走至他身側,低聲道:“你說,如果此事被太後得知,她會有多少理由,列出多少條罪名,用多少種刑罰來對付菊夫人?僅背叛先帝、私奔生女一條,就足夠挫骨揚灰了吧?”

“她沒有背叛過先帝!”程淵終於忍不住瞪著她怒道,“她從未生過孩子,吳蒖蒖是張雲嶠和劉司膳的女兒。”

柳洛微有些錯愕,旋即又笑了,柔聲道:“這就對了,你我坦誠相對,知無不言,這樣多好。隻要先生與我相互扶持,一同在宮中活下去,我自會像保護自己一樣保護菊夫人。”

程淵自知入了她的套,閉目調整呼吸,須臾再看柳洛微,一聲歎息:“娘子到底想要什麼?”

柳洛微沒有立即回答,默然片刻,手輕輕撫上自己小腹,目光投向門外小庭深院,淡淡一笑:“我又有身孕了。太醫說,從脈象看來,很有可能是位皇子。”

那聲“洛微”一出,蒖蒖與林泓這幾月來日趨親密的氛圍被霎時打破了,那天兩人都沒再多說什麼,蒖蒖表達了帝後對林泓的關心,林泓客氣道謝,在看著林泓飲下藥汁後蒖蒖叮囑他多休息,旋即匆匆離去,林泓也沒表示挽留,隻是目送她遠去的目光頗顯惆悵。

雖然皇帝讓林泓修養幾日,暫停所有工作,林泓次日還是出現在了大慶殿,仍舊帶領著內侍繼續修飾看盤。將近酉時,林泓見內侍的活完成得差不多了,便讓他們回去歇息,而自己仍留在東廡端詳鬆樹,不時調整枝葉。

少頃,蒖蒖端著一盅雞汁梅花湯餅入內,說是官家讓她送來,囑咐林泓注意進食。林泓致謝,洗淨手,接過湯餅嚐了嚐,便明白這是他教給蒖蒖的做法,遂會心一笑:“做得比你在問樵驛時的好多了。”

蒖蒖微笑道:“終究不及老師做的好。”

林泓頓時想起,當年那風雪夜,他將蒖蒖救至自己房中,隨後便做了這梅花湯餅,以備她醒來時食用。想必她一直記著,這兩年來不知做過多少次,才能做到形、色、味都無限接近自己那一盅的程度。

心微微一顫,看她的目光更柔軟幾分。

蒖蒖請他繼續進食,自己坐下靜待,廡中便歸於沉寂,隻有一點輕微的湯匙碰到容器的聲音偶爾響起。

為了掩飾此間的尷尬,蒖蒖打量四周,稍後拾起一片薄薄的鬆樹枝幹橫截麵,細細觀察。

那是林泓修改枝幹長度時鋸下的。見蒖蒖指頭在年輪上撫過,林泓便道:“這一圈圈的痕跡,一明一暗即代表樹生長了一年。你且數數,這一株活了多少年。”

蒖蒖由內而外,認真地數,少頃抬起頭來,笑道:“十八,它跟我一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