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西窗
兩人乘馬默默前行,蒖蒖想起衛清潯之前的話,忽然頓悟:“是你授意衛清潯去投狀買官田的。”
趙皚並不否認,道:“如果你出麵買下這麼多官田,必然會引人注目,將有更多人對你的家世經曆感興趣。日後若官家命禦史台徹查李丁二人劣跡,多半要傳喚你作證,你會麵臨很大風險,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而衛清潯,家大業大,買多少別人也不會生疑,讓她來代你做此事再合適不過,如此,你的目的達到,又可置身事外。”
“那你是怎樣說服衛清潯配合你的?”蒖蒖問。
“我隻是提醒她,李丁二人頂多不過做這一任的地方官,而我這親王是要當一輩子的,得罪我比得罪他們嚴重。”趙皚淡淡道,“她是個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審時度勢,趨利避害。”
蒖蒖想想,又問:“那我的那些納稅憑據,你能用上麼?”
趙皚道:“你讓我知道了他們那些苛捐雜稅的名目,已經很好。這幾月來我經常視察寧國府各地,也認得不少農戶商販,既知這些名目,私下詢問他們,要他們作證,並非難事,未必一定要將你的憑據呈交至官家眼前。”
蒖蒖歎道:“這些事你都自己做了,讓我變得毫無用處。”
“怎能這樣說,你為我出了這些主意,已經助我良多。”趙皚說著,在蒖蒖目光未及的身後,露出一痕笑意,“好像我們自相識起,就能一起做許多正事,並且相互保護,相互成全……這樣挺好的。”
蒖蒖細細回想,發現無論是解決假鹿肉問題、化解災民風波,還是揭發借禦宴斂財之事,他們的確不知不覺地一起配合著做了許多正事,隻是……“我考慮總是不夠周全,常常闖禍,總是你為我善後。”她感慨地對趙皚說。
“可是那些事,如果你不做,我未必會想到去做,所以說,我們配合默契。”趙皚忽然勒馬,調轉個方向,“來,我讓你看看一個地方。”
他帶著蒖蒖朝北邊馳去,跋山涉水行了許久,夕陽西下時到一湖灘邊,山丘之上才駐馬而立,指引蒖蒖看下方那片已然坍塌荒廢、雜草叢生的圩田:“這片圩田叫惠民圩,三國時便開始修築。圩堤可保護農田,防澇抗旱,但年久失修,前些年又遭遇洪災,被洪水衝垮,導致農田被淹,田地荒蕪,佃農流散,民不聊生。”
蒖蒖從殘存的圩堤看出,此處原為一塊塊或大或小的方形圩田,連接起來又形成一廣袤方形,大如城池。隻是圩堤四散,中間農田不是衰草連天便是積水成窪,映著如血殘陽,更顯荒涼。
“現在你看見的這些圩田,大多為田主農戶自修的小圩、私圩,但要抵抗洪水,還需官府出麵,修築將這些小圩田私圩圍聚起來的大圩堤,每一官圩方數十裏,圩堤寬數丈,高一丈有餘,上麵再種桑植柳加固,方能堅實不摧,不懼滔天洪水。”趙皚道。
蒖蒖頷首:“寧國府沼澤河灘多,廣修圩田方可助農耕作,利國利民。但李瑭和丁希堯急於向朝廷展示政績,急功近利,無心修圩田,一味橫征暴斂以求進獻羨餘,所以你才想從他們手中奪回判府的權利。”
判府與知府一樣,都是州府太守,隻是高品階官員兼掌低品官職稱“判”,同級官員任此職則稱“知”,趙皚以親王之尊而俯就出任寧國府太守,因此稱“判寧國府”。
“是的,但這事挺難。雖然判府一職不算高官,但國朝皇子一向隻領虛銜,不掌實權,所以李丁二人有恃無恐,公然把我架空。“說到這裏,趙皚略略苦笑,“爹爹讓我判寧國府,意在命我出京,遠離儲君之位,這判府的實權恐怕也是沒想過要給我的,才左一長史,右一司馬地設置,名為幕僚佐官,實則代我全權行事。現在要說服官家授我實權,相當不易。”
“不怕,我們不是收集了他二人許多罪狀證據了麼?”蒖蒖回首安慰他道,“你上奏官家,稟明這些事,官家英明,若體恤你愛民之心,一定會從你所請。”
趙皚含笑看她:“我準備寫奏章了,你幫我想想措辭?”
“我文采實在有限,措辭不行,但想想理由倒是可以。”蒖蒖道。
趙皚一笑,重又策馬,帶蒖蒖來到附近小鎮邊上的一家客棧。那客棧主人顯然與他是熟識的,一見便一邊作揖一邊連聲喚“趙判府”,請他與蒖蒖入內上坐。
客棧有三層,一樓做食肆,二三層做客棧。店主奉上酒菜,請趙皚和蒖蒖進晚膳,又陪他們閑聊,蒖蒖才知道他姓鞏,他家原本是附近佃農,因圩田被淹,無法繼續耕作,父母亡於貧困,兄弟赴外地謀生,他自己體弱,不能遠行,原本赴府治欲求一衙役之職,也因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未能如願。好在遇見趙皚,趙皚與他對談一番後覺得他有幾分生意頭腦,且知道此地有一屋舍在招租,便自己借錢給他租房開了這家店。
鞏店主對趙皚感恩戴德,向蒖蒖頻頻誇他,除了人品德行,對他外表才華也讚不絕口,便如要向蒖蒖做媒一般,熱情地看著她推薦,聽得蒖蒖頗尷尬。趙皚倒是神態自若,淺笑著問他最近生意如何,他道:“托判府的福,為我找了這好地段的房,東西和北邊往來寧國府的人很多都要經過這裏,打尖住店的客人不少,估計再過一兩年,判府的錢我就能還上了,還能奉上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