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河豚
這晚之後趙皚很久沒來湛樂樓,蒖蒖聽別的食客說他自獲實權以來忙了許多,除了每日批閱公文,還更頻繁地奔波於各地田野,查看殘存的圩田狀況,籌備修複並新建官圩。
蒖蒖繼續平靜地經營著自己的酒樓,一日衛清潯又遣人來預訂次日午宴,說要帶一位貴客來。蒖蒖如常備食材。翌日巳時,衛清潯與一男子各乘一馬,先後而至,蒖蒖出外迎接,發現那男子竟是闊別多日的趙皚。如今已入夏,日光熾熱,看來他果然常四處巡視,皮膚已被曬成溫暖的小麥色,神色也頗顯疲憊,但看見蒖蒖與宋婆婆,仍朗然一笑,露出的牙被皮膚襯得比以前白了許多。
衛清潯帶了幾尾鮮活的河豚,交給蒖蒖,道:“有朋友送了我一些河豚,正巧魏王把買官田的錢退給了我,我想設宴請他,聊表謝意,便讓鹿鳴樓的主廚將這河豚烹製好請魏王品嚐,豈料主廚竟然說這時的河豚毒性大,他不敢為大王烹飪。我想來想去,估計偌大一個寧國府,也隻有宋婆婆有這技藝和信心做好河豚了。”
宋婆婆也不推辭,落落大方地答應了,請趙皚與衛清潯入內上坐。
衛清潯沒有立即入內,而從桶中撈出一尾河豚,雙手捧著給蒖蒖看。那河豚背部有斑紋,腹部純白,有刺狀小凸起,受了刺激便吸入大量空氣,胃膨脹數倍,身體霎時變得圓鼓鼓的,腹部像個小皮球,狀甚可愛。
衛清潯微笑著附耳對蒖蒖低聲道:“像不像某人生氣的樣子?”
蒖蒖一瞥趙皚,他正在觀察她與衛清潯,見衛清潯與蒖蒖耳鬢廝磨的樣子,笑意頓時隱去,抿唇鼓腮的不悅狀確實與河豚有神似之處。
蒖蒖有些想笑,又覺不妥,低首接過衛清潯手裏的河豚,讓小鷗引導魏王與衛樓主上樓小坐,自己隨宋婆婆進廚房,兩人係好襻膊,開始工作。
宋婆婆取一尾河豚洗淨,按於砧板上,提一把利刃,嗖嗖幾刀幹淨利落地切掉魚鰭和尾部,再從魚目前方開始,將魚嘴整個切下來,又翻轉魚身,左右兩側各劃一刀,隨後刀鋒輕挑,插入魚皮下一撥,手順勢一撕,魚皮便很完整地被剝離魚身。
隨後宋婆婆切除魚目,開膛去內髒,邊操作邊對蒖蒖道:“河豚毒素主要在血、眼睛和除精巢白子以外的內髒。卵巢與脾髒毒性最大,春夏之交,將要產卵時的雌魚最毒。肌肉無毒,若處理妥當,去淨內髒血筋,便可食用。白子與魚皮毒性甚微,白子柔滑細嫩,又稱‘西施乳’,魚皮紅燒膠質豐富,味道似甲魚裙邊,亦可酥炸,做好了也很美味,但不宜多食。”
她帶著蒖蒖將幾尾河豚處理好,細心去除內髒,將魚肉置於流水下反複衝洗,囑咐蒖蒖道:“一定要記住,去內髒時不能把內髒戳破,例如膽囊,汁液一旦沾染魚肉,再怎麼衝洗燉煮毒素也難去盡。”
她將一部分洗淨的魚肉魚骨略煎了煎,用高湯燉煮,又換了塊幹淨砧板,將剩下的魚肉擱上去,另取了把斫鱠的刀,開始引刀自上而下,斜斜地將魚肉斫成薄至透明的魚片。但這細致刀工頗費眼神,她年事已高,視力減退,斫起來頗吃力,便把刀交給蒖蒖,讓她來斫。
蒖蒖略猶豫,鱸魚鱠之事已成她心中一道深重的陰影,她至今無法確定太子之死是否與魚鱠有關,自此後一直避免斫鱠,湛樂樓的菜肴裏也從無魚鱠。現在雖然接過了宋婆婆的刀,但遲遲不提刀去切那塊魚肉。
“你是怕魚肉殘留毒素,斫鱠會害人麼?”宋婆婆問,旋即又道,“放心,我已經處理好了,沒有紕漏……食材本身是不會害人的,害人的是含著毒素的人心。”
蒖蒖微微一凜,然後振作精神,定睛開始斫鱠。一片片魚鱠如冰綃般自刀刃邊飄落,在這運刀自如的快感中,她開始感覺到此刻湛樂樓中的宋桃笙與尚食局中快樂自信的吳蒖蒖正在逐漸相遇。
河豚魚鱠斫好,擺盤完畢,魚湯也熬成了乳白色。宋婆婆又在湯中加菘菜、蔞蒿、荻芽同煮,告訴蒖蒖:“本地人吃河豚,都會加這三種菜同煮。我這幾十年來,都沒聽說有人吃了這樣煮的河豚中過毒。”
宋婆婆另炸了少許魚皮,烤好白子,配以醬料,與魚湯、魚鱠一起,奉於趙皚及衛清潯麵前。衛清潯盛情相邀,請宋婆婆與蒖蒖坐下同食,宋婆婆再三推辭,蒖蒖心想,若是尋常宴席,自不便與客人同食,但今日食材與眾不同,理應先為客人試毒。遂坐下來,命小鷗為自己備上餐具。宋婆婆見她應邀入席,也隨她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