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輕易放過雁禾,是為清理門戶,也是為了為滄海報仇。

但雁禾說:“護心鱗被拔下之後,我的神魂便在三界之外四處遊蕩,一直到封印解除,才回到此界。”

陸裳眼眶滾燙,她也不知這是為何:“所以,這幾年間一直是孤魂野鬼占據了你的身體?”

雁禾:“逆天而行,總要付出代價。”

林霽知道雁禾為何連歉意也無話可說,因為她已沒有多餘時間,也因為她從三界之外歸來之後,就已不是雁禾了。如果不是沈扶聞需要一個爐鼎,如果不是此界還沒有被完整肅清,如果不是,她的軀體僥幸沒有被那孤魂野鬼給損壞,合歡宗也沒有因她的亂來而分崩離析的話,雁禾的神魂早就散了。

她脫離自己的軀體數年,回來竟隻是為了赴死。

這和當年便已身死道消有何區別?雲浮道君是最知護心鱗重要性之人,如何又不能醒悟,如果不是雁禾的爐鼎之體對於此界有用,當時拔鱗之時,雁禾就已死了呢?她的神魂無處可去,整整六千個日夜,神農穀眾人尚且有萬譜圖和盛梳庇佑,但她這樣的孤魂野鬼,她這樣無論如何也奪不回自己身體,即便奪回也活不了多久的爐鼎,出生不是為了得道的,而是為了衛道。

她不肯學清音宗的心法,固執地為自己選了無情道,不是記恨母親的冷漠疏離,不是記恨師妹的卓越天賦,更不是為了為禍此界。

她隻是為了除魔衛道,身死而已。

陸裳完全被這澎湃混亂的情緒給淹沒了,她如溺水之人一般呼吸不過來,但是腦海之中,竟然慢慢地有女聲,將無情道法的真諦講給她聽。若雁禾不是壽命將近,陸裳毫不懷疑,這無情道必會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宗門立宗之法。修無情,不是為了冷心冷情,而恰恰是為了有情。因為修仙界將因果判定訴諸天道,但若天道不公,修士便沒有了自救之法,因而無情道是修士對自己的約束,是自己對自己的判定,是修士對天道的一把鎖。

如今天道空置,這把鎖也該起作用了。

所以,沈扶聞選定的繼承人其實不是雁禾。他們自然知道天生爐鼎也會作為天命之人被犧牲。真正選定的人,是她。

是陸裳。是合歡宗。是天下千千萬萬個修士,千千萬萬個如應滄瀾一般,生為禸體凡胎,有七情六欲,但特殊時候仍然可以以身證道的人。他們說過要破天道的道,要以身獻祭,便是真的以身獻祭,天命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都要隨著不公天道的隕落歸去。

陸裳捂著腦袋,掙紮起來,她不想聽,其他人也想幫忙,但雖因雁禾修為衰減,而逃脫了桎梏,可以動彈了,但卻根本離不開這酒樓,也不知道雁禾去了哪裏。

雲浮袖裏乾坤中的合掌之擊還未退卻,便猛然僵硬,感覺到一道清涼的神識侵入自己的識海。

很久以後雲浮都在想,雁禾為什麼要選這一天。她既然做好了準備,也知道陸裳與清音宗有聯係,便知道今日她會親自動手,也知道她若是身死,自己餘生絕不可能原諒自己,可是怎麼想,都隻能想到,她的無情道隻有一道縫隙。是滄海和自己。

所以她在多年前同一天,將她逐出清音宗,並將宗主之位交給韶光,不肯承認自己這個女兒的時候,雁禾與他們的親緣線,也就斷了。

清涼的神識仍然似月,輕輕地將兩顆鮫人淚放在她掌心中。雲浮道心幾乎瓦解,看著那兩顆鮫人淚,心如刀絞。這裏麵,一顆屬於滄海,一顆屬於雁禾。但鮫人生命線漫長,離開的時候,雁禾心裏和滄海或許是一樣的想法,那便是,走在前麵,並無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