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們明哲保身, 誰也不願意摻和進這種難纏的家庭糾紛裏。
那段時間, 江驚歲總能夢到這樣一副畫麵。
滿地狼藉的客廳裏,酒意上頭的男人手持腰帶, 嘴裏喘著粗氣罵罵咧咧,男孩子抹一把身上的血, 冷漠倔強地站在原地。
黑漆漆的瞳仁裏是毫不掩飾的憎惡和恨意。
連振成再婚之後, 江驚歲就沒見他再來過這邊了。
倒是有個說話溫溫柔柔的阿姨,總是時不時地過來一趟, 她那時好奇地問連祈,那是誰。
連祈說,連振成新婚的妻子。
他連爸爸都不願意叫。
再婚後的連振成並沒有改變什麼。
還是喝酒。
喝醉了還是打人。
連祈有兩次在殷湘的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淤青。
那時候他就意識到,不是連振成放過他了, 而是連振成身邊出現了另一個人,在替他承受著這種暴力。
“他喜歡喝酒, 喝醉了不是打我,就是打我媽。”連祈扯了扯唇角,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大概是時間過去太久了,連恨意都帶著生鏽的痕跡。
“每次酒醒之後,又會去跟我媽道歉, 又是下跪,又是扇自己巴掌的, 保證自己以後不會再動手了。”
結果呢。
下次還是這樣。
一次次的暴力謾罵,一次次的道歉反省,連祈冷眼看著,從沒相信過這些可笑的保證。
他知道,連振成是不可能改變的。
他隻是不想離婚。
隻是在做樣子給親戚長輩們看。
從母親藺絮,到現在的殷湘,又是二十年過去了。
連振成依舊是那個樣子。
江驚歲沒有打斷連祈,一直安靜地聽他說完,摸了摸他的臉,這才問:“你有沒有跟殷姨提過離婚的事?”
“說過,她不肯。”
連祈很久之前就跟殷湘提過,但她不肯。
寧願一直這樣過下去。
殷湘是那種很傳統的思想,覺得離婚丟人,她之前已經離過一次婚了,不想再離一次。
這有什麼丟人的,連祈不明白,丟人的應該是連振成。
是他在家暴。
是他總是打人,所以才導致的離婚。
但殷湘不這麼想。
連祈讓她去做傷情鑒定,她都不肯去,惶惶然地怕事情鬧大。
久而久之,連祈也不再提這事了。
陷在泥沼裏的人,如果她自己不想起來,別人是拉不起來的。
-
夜深了,小區裏一片寂靜,草叢裏偶有蟲鳴。
入秋之後,北安的雨也溫柔起來,淅淅瀝瀝地敲著窗。
連祈做了個夢,夢見了很久之前的那個秋夜。
雨也是這樣下著。
他低頭往手上看了一眼,破碎的細玻璃碴紮進肉裏,掌心裏血肉模糊。
額頭的傷口還在流血,粘稠的血液順著睫毛浸進眼睛裏,視野裏都是殷紅。
但他好像是感覺不到痛。
連振成重重地喘著粗氣,西裝外套脫在一邊,連祈隔著兩三米遠的距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累了。
這樣的生活實在是沒意思。
日複一日。
無休無止。
如果非要有個結束,那麼不是他死的那天,就是連振成死的那天。
他也累了,厭倦了,也不想再躲了。
就這樣死了也好。
那時候連祈就是這樣想的。
但那條皮帶落下來的時候,一個身形毫不猶豫地衝了過來,替他硬生生地挨了這一下,然後拽著他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