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朔日,皇帝消了一個夏日的暑,如今天氣涼爽下來,他終於啟程回宮了。
這是他當皇帝的第五年了,第一次啟用夏宮消暑。
如今,四海堪稱晏平,後宮井然有序,作為一個皇帝,實在舒心。隻待慢慢,勵精圖治,留名青史。
回宮後還要調整宮城安防,霍決一時脫不了身。
陸睿卻無事了,入城便直接回府,進了府,妻站著,妾跪著,劉富頭磕在地上,告訴他,女兒丟了。
銀線拜道:“大姑娘應無恙,事有隱情,容我單獨稟告翰林。”
寧菲菲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了,她還這樣,看來真的有隱情。隻到底是怎麼回事,寧菲菲打破頭也想不出來。
陸睿麵沉似水,對寧菲菲道:“封府,先把府裏收拾好,但有亂說話的,行杖。”
寧菲菲福身領命而去。
陸睿看著猶自伏在地上的銀線,道:“你可以說了。”
銀線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是淚水:“帶走的璠璠的,是她。”
陸睿皺眉:“誰?”
銀線流淚說不出來話來,半天,才道:“我家姑娘。”
陸睿怔了怔,站起來,怒道:“你在胡說什麼!”
讀書人講究風度,講究養氣。銀線來到陸家多年,從沒見過陸睿這模樣。劉富也沒見過。
陸睿的養氣功夫,竟破了。
女兒丟了,他心中其實早已怒極,隻強壓著而已。這時候,銀線竟胡言亂語。人的忍耐力終是有底線的。
銀線卻道:“你問劉富。”
劉富一直都不敢抬頭。
陸睿喝道:“劉富!”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劉富磕頭,“隻那人,雖蒙著麵,身形的確是女子。她、她使的是甄家槍!她的槍法已至精純,隻有溫夫人當年可比……”
一個人可能會胡說八道,卻不能兩個人一起失心瘋了,胡說八道。
陸睿不敢置信,視線移回到銀線身上。
銀線道:“我看她一根白蠟杆子練槍法,看了快有二十年了。便同一套槍法,每個人用起來還是不一樣,會有自己的小動作。我們夫人有,我們姑娘也有。都是獨一無二的。”
陸睿隻覺得腦子轟轟的。
銀線說的這一點,當年溫蕙說過的。
哪怕是同一招,不同人的動作也都會有不同的變形。當年他為她作了畫,她便指著那畫說,你看,我出腿斜撤,我娘卻是後撤。因她比我胖,後撤撐得穩,才好發力,我比她靈活,斜撤好換招。
銀線道:“劉富,我和翰林說兩句話。”
劉富巴不得趕緊離開,不等陸睿說話,便退出去了。
陸睿看著銀線,銀線一直是跪著的,她仰臉道:“翰林,我知道,我們大家一直都覺得姑娘是枉死的,都覺得她冤。”
“可如果,我們都想岔了呢?”她道,“如果,她根本就沒有死呢?”
陸睿的腦子裏,像有什麼東西炸開。這個可能性,他從未考慮過,隻在夢中夢到過。
因她的死有邏輯可循,她的活卻沒有任何理由。除非,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有些東西,原是隨著溫蕙的“死”深深埋藏了。
可如果,溫蕙根本就沒死呢?如果,她還活著呢?
“昨晚帶走大姑娘的,就是我們姑娘。這一點,我可以以性命擔保。”銀線道,“既是她,大姑娘現在必定無事的,反而不需要擔心。”
她站了起來,握緊了拳。
“真正該問的是,她怎麼還會活著?”
“她在哪裏?現在怎樣?”
“陸家,到底對我們姑娘做了什麼?”
“翰林,人死了,我們往前走,我同意,你是對的。”銀線道,“可現在,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