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預算,我都算進去了,”她最後有點不好意思,乖巧抬頭看看他,輕聲問,“當然啦,如果有誰‘改邪歸正’,保護費全免,那再好不過。但不知義興船行的生意,主要都在哪些街巷?”
蘇敏官這才明白她大駕光臨的來意,輕微冷笑一聲。
“誰跟你說保護費全免了?”他淡淡道,“阿妹也許不知,數百年前天地會鼎盛時期,入會要排隊,各路兄弟按級別交會費——當然這錢不白給。若有人受官府惡霸欺淩,自有洪門昆仲還他公道。要是有人家逢變故,組織上也會照拂撫恤,不至於讓人流落街頭……”
林玉嬋吐吐舌頭:“這麼囂張?”
這是不把官府放在眼裏啊!
“當然那是以前。”蘇敏官說,“廣東分舵的賬已經幾十年對不上了,我小時候——忘記哪年,那賬本都被葉名琛繳了。但我尋思著,如今現銀緊張,這傳統說不定可以恢複一下。”
他眼角含著笑意,看著林玉嬋,補一句:“你若燒香入會,會費可以打八折。”
林玉嬋:“……”
折你個頭。
才不向黑惡勢力屈服呢。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碼頭。這碼頭比往日也整肅許多,幹淨得看不出上頭死過人。推開暗門,來到倉庫,隻見麵南添了天父地母、關公雲龍、白鶴仙師、少林五祖等牌位,牆麵上張貼了簡單的幫派行為守則,譬如禁食大煙、禁賭、禁尋釁滋事、提倡互幫互助等等。
倉庫外原本就有暗室。雖看不到入口,但林玉嬋隱約能聽到裏麵聲音。
沉悶的咚咚聲,不知什麼打在肉上。壓抑的哀嚎變了調,許久才停。
所謂“蒼天饒過誰”,不知又是哪個惡霸在領受遲來的教訓。
蘇敏官皺皺眉,心裏想的是,林姑娘肯定又要有話說。他這回懶得解釋。
不過她大概也知道什麼話討嫌,猶豫了一下,並未對此發表意見。
而是精辟地評價一句:“真……複古。”
這都第二次工業革命了,這幫大俠的做派還停留在八百年前的傳奇話本子裏。
蘇敏官沒辯解,微微苦笑,放低了聲音。
“這都是照著我小時候廣東會堂的樣子搞的,照貓畫虎而已。那會堂早已被毀了,但裏麵的擺設我都記得……說起來慚愧,我以前看不上這些老舊的東西,但現在才知,不請出祖師爺來,鎮不住這群惡人。”
沒心沒肺的淘氣包蘇小白,最終活成了他討厭的樣子。
林玉嬋警惕地問:“你不會真打算踐行前輩的遺願,去反……那個反清複明吧?”
看在生死之交的份上她可得好好勸一下。大明什麼的,就讓它活在漢服裏吧,真沒必要搭上自己的一輩子為它招魂。
還好,蘇敏官立刻搖搖頭。
但隨後又無奈,說:“我不知道。”
頓了頓,又說:“眼下還是活著更重要。”
這倒是真話。林玉嬋注意到,先前碼頭裏泊的一排排船隻,眼下大概隻剩一半,豁牙漏齒地在岸邊漂著,顯得門庭冷落。
“處理掉了不少船。”她問,“頭寸很吃緊吧?”
蘇敏官點頭,“都是老舊的船隻,也沒什麼大用途,保養還花錢,總共賣不過幾百……”
他忽然看了一眼林玉嬋,住了口。
“敝號的經營現狀不勞外人關心。”他嘴角浮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想知道嗎?管賬,燒香,八折。”
林玉嬋抿著嘴,假裝沒聽見。
瞧他這態度,義興的“勢力地圖”是不可能白給她了。可惜上次他開槍奪山頭的時候,她沒有趁亂把那賬本搶來讀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