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官萬分驚愕,從她手中接過一張皺皺的手寫船票。
沒錯,帶著義興賬房助理的簽名。
嗚的一聲汽笛響。輪船解纜,黑煙噴出,緩緩駛向吳淞口。
甲板上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吹得她額角碎發亂飄。
“我昨天就想告訴你,誰讓你一個勁兒把我往外趕。”她眼中帶著狡黠笑意,一隻水鳥從她身邊俯衝而過,“花了我三倍票價呢。蘇老板,建議你控製一下黃牛炒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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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官呆立了兩秒鍾,茫然看著水麵上白鳥騰飛,嘴角慢慢翹起,臉頰爬上一抹淡紅。
他努力繃著臉,冷著聲音,淡淡道:“你不做生意了?”
“生意可以交給手下。”她原話回敬,“我昨天說的話你都沒認真聽,是不是?”
她昨天說什麼來著?蘇敏官很確定,自己每個字都記得住。但此時此刻,竟一個句子都想不起來。
隻記得他各種威逼利誘,這死妹丁一點也沒有留戀的意思,害他鬱悶了一夜。
林玉嬋看著他那魂不守舍的樣兒,捂著臉,簡直要笑瘋過去。
“哈哈……嘻嘻嘻……”
她覺得昨天自己暗示得很明顯了!
誰知他一根筋,非要她表態“舍不得,很想你”,想個討糖的小孩,討不到還生氣,還哀怨,以為她鑽錢眼兒,被棉花迷了魂,那眼神若是帶溫度,早就把她凍成光明大冰磚。
那時她口袋裏已經藏著船票了,硬要她上演離別大戲,她演技不夠啊。
蘇敏官不敢太放肆親近,深深看著小姑娘的雙眼,低聲道:“你知道這船是去哪的吧?”
可不是黃浦江一日遊!
“知道。申漢航線,下一站鎮江,然後儀征、蕪湖、安慶、九江、武穴、漢口。來回一個月。”林玉嬋指指自己腳下行李包,冷靜說道,“前一陣上海的棉價異常,我懷疑是洋商在操縱。他們在各大開埠港口都有辦事處,相互聯絡迅捷,大有操作空間。我打算實地去訪一訪,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搗鬼。不弄清楚這些,我們中國商人隻能被動等待價格波動,我的生意做再大,心裏也不踏實。
“況且,拘泥上海一處,視野局限太多。我做茶葉做棉花,從沒真正去過內陸原產地,總覺得缺點什麼。我總得出去見見世麵。”
她有條不紊地說完,綻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悄聲道:“所以你送了我什麼好處呀?給我看看。”
“年輕女仔一個人出門,我看你膽子可以。”蘇敏官板著臉,藏不住笑意,“你在幾號房?我送你去。”
林玉嬋理直氣壯答:“義興船行是業界公認最安全,連個小偷都混不上來。我才不怕呢。”
蘇敏官翻開她手裏的船票,再瞟一眼,臉色烏黑。
“……三等艙?”
林玉嬋無奈:“黃牛手裏的票也不多呀。就這,還是我加價搶來的。”
蘇敏官哭笑不得,攬過她轉半個身,麵對甲板。
“林姑娘,三等艙船票不賣給女客。女客隻能去頭等艙。”他說,“哪個黃牛賣你的票?給我個名字。”
林玉嬋詫異,不滿地回頭:“這是歧視!”
蘇敏官無奈,指著那幾乎摩肩繼踵的甲板旅客:“一個月,男女雜處成這樣?……抱歉,我不想吃官司。”
我大清自有國情在此。哪個船老板敢讓男女乘客一起擠通鋪睡覺?萬一出點風化案件,巡捕官兵還沒找來,憤怒的民眾得先把他掛船頭,示眾三天三夜。
況且這年頭,有旅行需求的女客極少。出趟遠門花銷大,為名聲,為安全,家裏也會稍微加點錢,讓她和婢女單獨有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