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隻知曉兩地價差的方向, 精明的商人就能從中估算出許多信息……更別提,再加上當地洋行的收購意向,這兩種情報組合起來,多半會生出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這些情報,如果她一人獨享,讓商鋪盈利翻倍是不難的。但她居然想發給所有人……
蘇敏官忽然問:“你彙編這些小冊子,我猜林姑娘不會大發善心,免費贈送吧?”
林玉嬋立刻拍桌子道:“五兩銀子一本,你買不買?”
“兩周一期——你是想辦報紙?華人商業報紙?”
林玉嬋搖頭:“不。太冒險。”
就目前來看,華人辦報紙風險太大,不定哪天官老爺看不順眼,勾結巡捕破門而入,給你丟牢裏去。上海所有的報紙——哪怕是中文的,全都來自各大列強的勢力,才敢暢所欲言。
而那些薄薄的“非法出版物”——她已經拿《原棉質量鑒定手冊》試過水,這種平平無奇的商業小冊子,既沒影射官場也沒宣揚排滿興漢,官府才懶得管。
她說:“如此一來,華洋商人之間,關於情報的差距就會縮小大半,華商整體會更加受益。過去,洋人掌握所有大宗商品的定價權。如果所有華商都能對各地價格有所知悉,至少,這定價權,咱們能往回奪一點。”
蘇敏官看著小姑娘那意氣風發的臉蛋,以及她那無私奉獻的理想主義宣言。她說到激動時,像洋人一樣張開雙手,比比劃劃,以壯聲勢。
“阿妹,”他無奈道,“跟我用不著這麼假大虛空。你就是想找一堆冤大頭,分攤你這‘八百裏加急輪船’的成本而已。”
林玉嬋臉上微微一紅,再次狗腿地給他斟酒。
“抱歉……那當然是對外的說辭。演練得太熟了,脫口而出,唔好意思。”
蘇敏官輕聲長笑。真是坦率得可愛。
說到底,還是放不下她那“花衣公所”。隻不過她到內陸遊曆一圈,野心膨脹,一個花衣公所還不夠,她想壟斷所有大宗商品的實時價格情報。
其實以前蘇敏官就想過類似的事,還派船工抄錄過一段時間的碼頭商品價格,發現沒規律,於是作罷。
現在回想,畢竟這些商品不是他的主業,缺乏一些敏[gǎn]度,他也無暇像林玉嬋一樣,專門抽時間混到各個租界裏去細致調查,所以……
這錢活該她掙。
炸豬排和洋山芋色拉都已見了底。蘇敏官發現這一頓飯,大部分時間都是林玉嬋在講話,她麵前的酒一口沒喝,至於餐食,也不知她吃進肚多少。
他搖鈴叫小二,又叫了金必多濃湯及烤牛油麵包,全放在她麵前。
“現在換我潑冷水。阿妹,吃。”
有男神語音下飯,林玉嬋十分滿足,不計較冷水不冷水,左手餐巾右手湯匙,坐等金主麵試。
她好奇地撥弄那金必多濃湯——其實是Comprador soup的音譯,字麵意義“買辦湯”。佐料十分的土洋結合——鮑魚絲、蔬菜絲、腐竹絲、綠豆粉絲,混在奶油湯底裏,是西方人斷然不會嚐試的菜式。
中式原料鍍了層奶油皮,立刻身價百倍,這“買辦湯”倒真是名副其實。
蘇敏官:“首先,如果你真能彙總各碼頭商品價格,我相信人們就算不能立刻認識到它們的價值,假以時日,商人們也定會趨之若鶩。問題是,你如何說服那些一毛不拔的各地行商,為幾個簡單的數目字而付錢?就算你定價五兩銀子,他們大可多人買一份,然後互相傳閱,或者幹脆買回私印,低價轉賣……到最後,可能全上海的商人都人手一份實時價格表,而你從中的收入,不夠付輪船老軌的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