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前肯定會留底稿的。”
隻好讀他從美國寄來的那一封,推測出他這幾個月的行跡。
看起來,容閎在馬賽買買買之後,便乘火車赴巴黎。貌似由於行李被誤送上另一班車,他不得不在巴黎住下等待,期間來了個巴黎十日自助遊。
旅費照舊是大清政府報銷啦。
即便對容閎這樣走遍多國的世界公民,遍覽浪漫之都的繁盛也讓他大開眼界。顯然,這趟旅程玩得他樂不思蜀,照相照了幾大膠卷,沒時間一一衝印,隻能先帶在身上。
還好沒寄回來。
至於在巴黎遊玩的筆記素描,什麼大教堂、咖啡館、公園、沙龍、小約翰·施特勞斯的歐洲巡回音樂會……由於不幸丟失,隻能由各位沒出過國的土包子腦補。
……
然後,容閎戀戀不舍地離開巴黎,從法國加萊乘船過英吉利海峽,自英國多爾維乘火車至倫敦,開始幹正事。
他要為大清訂購“製器之器”的機械。歐陸諸國大多語言不通,容易被騙,於是主要寄希望於英國和美國。
容閎在倫敦附近盤桓一個月,考察了不少機器廠,忙得沒時間寫信。雖收獲頗豐,但並不滿意。
“本以為,大清國民之逆來順受、麻木不仁,是造成國家落後之主因,我們應甩脫這種軟弱國民性,才能富強。”容閎到了美國,總算有大量空閑時間,於是開始寫小論文,“卻不知過猶不及,過分強硬鏗鏘的國民性格,也無益於社會進步。餘觀英倫之各工廠,工人待遇雖低,尚能溫飽,相比我大清國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他們仍不滿足,遇有加薪、休息、安全保險等訴求,不願與領導者謙恭商談,據理力爭,反而動輒組織罷工鬥爭,以致荒廢生產,著實可惜。
“餘在倫敦觀摩工廠數日,半數時間都遇工人組織集會,生產停滯,無法詳觀機械製造之過程。雖然工廠主一再澄清,言稱近日歐洲工人組織雲集倫敦,意欲集會,因此導致混亂,並非日常之態。但我仍心懷顧慮,若將機器定製之事交予英倫工廠,未必能準時高效完成……”
紅姑聽完林玉嬋的翻譯,笑道:“原來外國一樣有亂臣賊子,倒跟大清差不多。我還以為他們那裏——怎麼說來的,地上掉東西都沒人撿哩!”
一個比較活潑的新員工小聲回:“哪有那麼好。洋人骨子裏都是小偷強盜。”
常保羅搖頭歎道:“這人呢,貪心不足。泰西諸國富足,聽說那洋農夫、洋工人、甚至洋寡婦,都能天天吃上牛肉洋山芋,他們還搞什麼鬥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家紛紛表示讚同。
老趙拿出年齡權威,趁機敲打新員工:“雖然咱們商鋪做洋貨,但你們不許學洋人。要是敢懈怠,我可不看林姑娘麵子,一樣會開除的!”
說完,一臉正氣地看著林玉嬋,等她點頭附和。
林玉嬋在愣神,壓根沒注意大家說什麼。
她把容閎的字跡額外看了一遍,忽然心潮澎湃,生出難以言表的悸動——
工人運動?
歐洲各國已經聯合起來開展工人運動了?
仿佛一道失落的時間線,虛空中飄著,啪的一聲,嵌合到她的世界裏。
是了,工業革命的開展,使得歐洲社會經濟結構發生巨變……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日益暴露……無產階級成為獨立的政治力量……
課本上的定義她能背一大段,但那都是紙上談兵。唯有眼前那略帶潦草的熟悉字跡,此時才切切實實地告訴她,外麵的世界走得多快。
老趙第一次對新員工訓話,沒得到林老板回應,有點尷尬,咳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