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官抬頭仰望,悄悄鬆口氣。看來這祠堂被保護重修,是因為什麼“木雕藝術”,不是有人要給他祖宗招魂。
不過,為了表示對主人家的尊重,祠堂還是按照老照片的格局,複原了原先的樣子,當中密密麻麻地擺了牌位。當然並沒有香爐紙燭,隻是起個民俗展示的作用。
蘇敏官帶著客氣的笑意,跟他那久別重逢的列祖列宗打招呼。
翻新過的牌位跟他大眼瞪小眼。
屋子兩邊豎了幾塊展板,煞有介事地介紹了梅州蘇氏起源,以及這位廣州十三洋行商總的家族履曆。
也不知是誰做的考據,說這富甲一方的蘇氏富商,代代耕讀傳家,輕財重義,樂善好施,禮賢好客,澤被鄉裏……算是標準的“鄉賢”。
蘇敏官微微冷笑,一目十行地往下讀。
但可用的材料不多,展板於是濫竽充數地貼了許多文不對題的照片:廣州十三行舊貌、粵海關舊貌、清朝的商船、碼頭的挑夫、甚至不知誰家的小腳婦女……
林玉嬋細數他長輩祖宗的名字,對照展板,笑問:“真是蘇東坡的後代呀?”
“花錢找人編的。”蘇敏官坦承,“實際上可能是海盜。”
她大笑。
旁邊幾個參觀的遊客朝他側目,大概在想,這哪來的懂王。
密密麻麻的牌位到蘇敏官的父輩而止。展板上簡略地介紹,蘇家敗落以後,子孫凋零,後嗣遠渡重洋,成為海外僑領,積極參與國民革命鬥爭,為共和國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這張展板下附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是中國新政協籌備會第一次全體會議的代表合影。密密麻麻一堆人。
旁邊幾個遊客評論:“我說呢。原來是開國元勳,要麼政府撥款給他家修祠堂呢。”
有人笑道:“給革命先輩修祠堂,這話聽著怪怪的。”
蘇敏官撇過目光,又禁不住劇透的誘惑,偷偷的,快速掃了一眼那照片。
隨後他湊近,把上麵或風華正茂、或白發蒼蒼的每個人都仔細辨認一遍,鬆口氣,悄悄跟林玉嬋說:“照片放錯了。沒我。”
林玉嬋指著底下的拍照年份1949,笑著回敬:“有你才怪。”
蘇敏官又注意到其中一人:“這老太太挺精神。像你。”
林玉嬋幾乎笑裂,拉著他跑出這個詭異的祠堂。
“我才沒那麼調皮!”
這展覽真是太敷衍了,找不到足夠材料就不寫嘛,把林幼華拉來湊數算怎麼回事!
要看真正的蘇敏官生平事跡,怕是得去現今某民主黨派塵封的檔案室。
都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可實際上,一個人隻要足夠拚搏,足夠無畏,有足夠堅強的信念,總能在曆史上留下這樣那樣的痕跡。而他的尊姓大名,隻是諸多“痕跡”中最無足輕重的一個。
蘇敏官最不在乎這個。他甚至對“自家祠堂被別人重修,祖宗被當成鄉賢誇耀”這件事有點惱怒,覺得白花六十塊。
“大清都亡了,修個鬼祠堂。”
林玉嬋讓他不要在意這些:“主要是你家祠堂的木雕藝術太出色了。”
他撇嘴,假裝沒看見她舉起手機給自己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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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晚,兩人離開蘇家花園,沿江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