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在駙馬麵前都要遮著,怕您忘了,提醒一句,別無他意。”
謝及音知道薑女史的言外之意,她上來就待裴望初比崔駙馬親近,這不是太成帝樂意見到的事,作為太成帝派到公主府的眼睛,薑女史覺得自己有責任提醒謝及音。
謝及音冷笑道:“薑女史不知道,本宮在駙馬麵前戴冪籬,是駙馬憎惡見本宮之故,非本宮不待見駙馬,你要告狀,也應該去告崔駙馬的狀。”
薑女史不言,抬頭看見識玉帶著裴望初繞過了圓拱門,正沿著遊廊朝這邊走來。
遊廊兩側隔步種著海棠樹,葉子落盡了,隻剩下紅盈盈的海棠果。裴望初身著一襲素白色的寬袖長袍,腰間一束青玉帶,姿儀修長,別無他飾,行於錯落扶疏的果枝間,襯得他愈加清寂,也映得海棠更加紅豔。
走得近了,可見他臉上仍有病容。然而這憔悴卻絲毫未減損他的姿容,反而令他有了種柔靜謙順的風韻。
臉色是白的,唇色也是白的,唯有眉眼與鼻梁的棱角愈發分明,垂目行禮時露出眼梢一抹淺淡的血色,遮住了那雙似沉寂無瀾、又似靜深無底的眼睛。
正如……暴雨過後冷月出岫,巉岩灑白,驚起烏鵲哀哀。
謝及音落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頓,鋒利的琴弦在她掌心裏割出幾道紅痕。
“起來吧。”謝及音收回目光,落在他腳邊的一顆海棠果上,“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裴望初道:“勞殿下憂懷,已無大礙。”
這聲音倒是與謝及音印象裏沒什麼變化,她讓裴望初上前,坐到她身邊去,指著麵前的琴說道:“此琴擱在園中淋了雨,生了鏽,本宮調理過數回,仍不得其要,你來試試。”
裴望初伸手拂上琴弦,屈指一勾,古琴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音節。
“此琴沒有調試的必要了。”裴望初淡聲說道。
“修不好了?”
“潮氣入木,已侵蝕其筋理,無論如何調試,彈奏時都會有鏽滯之感。”
“若是以柳木隔籠火熏,或借夏日暴曬,可還有救?”謝及音問。
“殿下,”裴望初嘴角似是勾了一下,眼裏卻依舊黑沉沉的,沒什麼笑意,“琴是死木,任何痕跡一旦留下,都不可能完全消除,風吹雨淋與熏蒸暴曬也不會互相抵消。”
“可人是活人,”謝及音道,“這琴跟隨本宮好幾年,本宮舍不得丟棄,你且盡力調試,能還原幾分就算幾分吧。”
裴望初說道:“世間名琴與凡品常常隻是毫厘之差,難以修補的正是這幾分差別,縱使您將它修得能用了,它也由名琴淪落為凡品,何如及時止損,放任它一朽到底呢?”
謝及音笑了笑,說道:“因為本宮隻有這一架琴。”
裴望初撫摸琴弦的手指微微一動。
“您已是大魏公主,將富有四海。”
謝及音輕輕搖頭,“四海為虛,本宮實際擁有的,不過一架琴而已。”
弦外之音昭然若揭,裴望初不再應聲,專心致誌調試著琴弦。
他視線的餘光裏有一抹月白色倏忽飄蕩,那是微風吹拂著謝及音的發絲。
他看著琴,謝及音看著他的手,骨節分明的十指修長如玉,白皙而不失於秀氣。這本是一雙世家公子的手,宜筆宜劍,宜琴宜韁,然而此時手背上卻傷痕累累,觸目驚心。
琴弦被撥動,高一聲又低一聲。
薑女史站在身後,冷冷地審視著他們並肩而坐的背影。
裴望初花了將近一個時辰,將這架淋雨生鏽的古琴調試得近乎完好如初。識玉說聽起來與從前一樣,但裴望初與謝及音都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區別,裴望初沒有騙她,無論此琴的音色如何逼近從前,但弦音的輕靈已被破壞,此琴也落為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