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他身上, 輕嗤道,“本宮好心救你一命, 得你服侍是天經地義, 可人人都覺得本宮辱沒了你。你裴七郎是錦上明珠、雲間白鶴,本宮卻成了強人所難、旁伺窺奪的鼠輩, 本宮憑什麼擔這樣的名聲?”
裴望初望著她,“您讓我當眾作豔詩,又賜我改姓為‘謝’, 難道就能讓您出這口惡氣嗎?”
“至少讓旁人知道,你裴七郎並非濯濯傲骨, 凜然不屈,”謝及音的聲音微微發顫,她緩了口氣,一字一句道,“讓世人看清楚,並非本宮強求於你,是你貪生怕死,心甘情願做本宮的奴才,討本宮的歡心。”
沒有比這更荒誕不經的話了。
裴望初想起那天晚上,她淚眼朦朧地偎在他懷裏,眼淚濕透了他的衣裳。那時她渾身都在抖,緊緊地攥著他,懇求他為她活下去,仿佛極害怕失去他。
他驚訝於她的貪戀,心軟之下應了她,願意為她而活。
卻未曾想,她要他活著,隻是為了留在人前折辱,證明是他貪生,而非她好色。
裴望初的目光寸寸冷寂,西風吹散梅花枝,玉色的花瓣沿著他衣角滑落,被他踩進泥裏。
他步步逼近謝及音,謝及音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繼而惱羞成怒地揚起手。
手腕卻被扣住,裴望初道:“殿下想教訓我,喊岑中尉來即可,小心傷了您的手。”
想起他挨過的那三十鞭,謝及音心中一虛,頓時泄了氣。
識玉見謝及音被冒犯,幾欲上前阻攔,裴望初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退下。”
“你放肆!”謝及音抽不出手,冷聲叱道:“本宮的人也是你能——”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您一定不願意讓別人聽見,殿下,我這是為你著想,”他垂眼睨著她,眼尾勾起柳葉似的的弧度,語含譏誚,“我一個貪生怕死的奴才,在您的府邸裏,您怕什麼呢?”
謝及音掙開了裴望初的手,讓識玉退到三尺之外。
“有話快說,本宮乏了。”
裴望初微微壓低了聲音,說道:“您剛才說的話,可以糊弄謝黼,或者糊弄崔縉,但不必這樣糊弄我,我知道,那不是殿下的本心。”
謝及音嘴角勾了勾,“你又了解本宮幾分呢?”
謝及音實不願被他知曉自己在父親麵前經曆了什麼,她費了多大力氣、作出怎樣的承諾才堪堪保下他。她想起裴望初剛入公主府時對她的告誡,要她隻可止步於皮相,不能沉溺於真心。
他若是知曉這一切,必然也能猜出自己越了界的感情。
被她這樣聲名狼藉的人愛慕著,與被暗中窺伺的明珠何異?他或許會像崔縉一樣,從心底裏看輕她。
與其如此……謝及音寧可被他誤解為惡毒、刻薄、故意刁難。
裴望初道:“依殿下的玲瓏心竅,若隻想折磨我,必有其他辦法,何必再搭上自己,在人前落個刻薄待人的名聲。”
謝及音無動於衷,“本宮早有刻薄之名在外,何必在乎。”
她說她不在乎,這讓裴望初想起了另一件事。
“崔縉說你曾因嫉妒而剃掉婢女的頭發,將人逼得投井而死,當時殿下是否也如今日這般,不曾為自己分辯過一句?”
謝及音道:“言語之辯,從來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何必再聒噪添舌。”
“我自然是信殿下的,可是,”裴望初牽起她的手,輕輕揉按方才在她腕上攥出的紅痕,鳳眼微垂,含著幾分期許,落在她臉上,“殿下在我這裏聽了那麼多句實話,我就不能在殿下這裏得到一句嗎?”
謝及音心中微動,與他對視一瞬,又緩緩將視線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