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1 / 3)

走路一瘸一拐,一深一淺,左腿殘了,右手廢了,國破家亡,本是人生最失意最狼狽之時,肩膀上壓了千斤重的擔子,可步伐卻無比輕快,向那亮著燈盞的營帳步履生風地去了,因為他知道裏麵有他可為之奮鬥爭取之人。

季懷真心中的那簇不信命不信天的野火,見風就長,又蹭得燒起來了。

營帳內,燕遲怔怔地坐著。

他麵前的托盤中正擺著一枚染血的箭頭,乃是從蘇合體內取出的。聽見季懷真回來的動靜,隻微微側了側頭,沉聲道:“我的人打探到消息,上京那邊還沒有傳來大齊太子被擒的消息,應當是他將此事壓下去,隻把阿全秘密帶回,既如此,阿全應暫時是安全的。他也沒有自立為王。”

“他想讓我跟你一起,回上京去。”

季懷真從後頭繞了過去,拿起那根箭頭仔細一看,看了眼燕遲的神色,斟酌道:“這箭怕不是韃靼人射的,他們怎可未卜先知蘇合可汗會親自前來。”

他將那箭頭遞過去,上頭暗色血跡令人觸目驚心,就是這一箭奪去了燕遲父親的性命。

燕遲沉默著接過,父親臨終前的一番話也佐證了季懷真的猜想,他明知此處有詐,為了兩個兒子的性命,為了夷戎未來的局勢,卻還是來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樂此不疲地糾正燕遲,不讓他喊父王,而是喊他爹了。

那當了大將軍,早已能頂天立地,以一人之力救萬軍於水火的拓跋燕遲在這一刻又突然變回燕遲,變回那隻羽翼未豐的燕子,他似還置身於憑欄村一樣,思念父親,卻不敢在葉紅玉麵前提及,隻下意識模仿著父親的一舉一動。

那帶著幹涸血跡的箭頭被他狠狠握在手中,逐漸陷肉裏,紮出血來。

季懷真見狀,慌忙上前把燕遲的手鬆開了,厲聲道:“別犯傻!”話音未落,就被燕遲攔腰抱起,背對著坐在他的他腿上。

這個擁抱並不舒服,燕遲胸`前冰冷堅硬的鐵甲抵著季懷真的背,他的胳膊死死箍住季懷真的腰,臉埋在他的背上,那裏的布料很快變濕,變熱。

先是一兩聲哽咽抽泣,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燕遲哭聲悲愴蒼涼,像茫茫大漠中痛失摯愛的頭狼。

“我隻是恨他對我母親不公,我隻是恨他辜負我母親!我……我……我不想讓他死,”燕遲淚眼朦朧,語無倫次,“我想殺了他, 我想殺了他!我恨他……他怎麼能下得去手,怎能狠下心,可是……可是他以前豁出性命救過我,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他”來“他”去,一番胡言亂語,該懂的人卻懂了。

季懷真慢慢伸出雙手,用他那早就無法抓握的右手,覆蓋在燕遲的手背上,說道:“……你懷裏摟著的這個人是真的,腳下踏著的這片地也是真的。”

愛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手足之情是真的,對權利無與倫比的渴望更是真的。

這場戰役沒有贏家,季懷真失去了姐姐,燕遲失去了父親,阿全失去了母親,白雪失去摯愛,燒餅再也無人可喚“小佳師兄”。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這些更是真的。

季懷真掙紮開來,在分開的一瞬間又轉身抱了回去,死死摟住燕遲。

燕遲哽咽道:“你不能跟我回上京,太危險了。如今是新老政權交替之際,我大哥需要一把刀替他出頭,他會用阿全要挾你做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

季懷真笑了笑:“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動身啟程,帶著白雪找個地方躲著,就等燕遲殿下把我外甥平安送回來。隻是我勸你走之前將我另一條腿打斷,手也廢了,因為隻要我能下床,能跑能跳,便是爬,也要爬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