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關係並不算好,一年也就見得到那麼三四次。但大舅的的確確是她家為數不多的直係親屬之一,小縣城人少,嘴碎,好麵子,她如果不回去守靈,不知道冬家會被別傳成什麼樣。

冬援國就是典型的小縣城裏的中年男性,把麵子看得比命還重要。要讓他聽到別人議論說“冬家女兒是個白眼狼,家裏死人了都不肯從大城市回來”,還不如讓他去死。

而且奶奶王素清年紀本來就大了,說不定這回傷心過度,一不小心就跟著大兒子去了。冬籬再怎麼冷血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奶離世,自己卻什麼都不做,更何況冬籬的性子和冷血兩字根本沾不上邊。

“乖,我最多一周就回來。”冬籬起身揉了揉顧流火的腦袋,小孩抬頭,一雙灰眸中仍然透著委屈和不解。

“我送你去機場……”顧流火拿出手機打車,聲音卻還是有些不情願的。

或許是電話裏差點和父親吵架的緣故,冬籬感覺現在的自己格外焦躁敏[gǎn],顧流火明明沒有再有一句反對,可是這時冬籬一看見顧流火臉上的不解和疑惑,就突然深刻地覺得,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顧流火雖然支持冬籬做的決定,可她卻永遠理解不了為什麼,她選擇退讓隻是因為她喜歡冬籬,而不是因為她能設身處地理解冬籬的處境。

此時還未長大的顧流火,還以為愛一個人就像是小時候在街上乞討一樣,隻要露出最甜美的笑,說著最討人喜歡的話,就能騙到那人手中的糖。

此時還未長大的冬籬,還不知道在大多數普通人死水一般的生活中,能遇見一個無論多麼不理解,卻都願意站在你身後的人,是多麼值得珍惜的經曆。

冬籬在回蓉城的飛機上睡著了,做了個噩夢,她不記得具體夢到什麼,醒來時卻已是滿臉淚水。

飛機、火車、摩的。

冬籬終於在淩晨兩點回到老家,大舅鄉下的院子裏。

盡管夜已經很深了,院中也隻有冬援國、王素清、大舅的兒子冬竹和妻子楊曉梅寥寥幾人,卻並不安靜。

院中擺著兩個火盆,一個燒炭一個燒紙,火光跳躍不息。

冬援國跪在火盆麵前燒紙,一張一張。王素清在一邊哭得死去活來,嗓子早已啞得不行。楊曉梅一直在旁邊勸王素清,自己卻也不時抹抹眼淚。

冬籬的表哥冬竹,翹著二郎腿坐在炭盆邊的椅子上,開著外放玩手機遊戲,不時蹦出一句粗口。

鄉下人住的都是自家蓋的兩層小樓,很簡陋,一樓隻有一個正對著院子的大堂。大舅的冰棺就擺在大堂裏。

“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不大不小,蓋過了冬竹玩遊戲鬧出的動靜,卻蓋不過王素清的哭聲。

冬籬今天一天的狀態都很不好,明明已經回家了,卻還是融不進去,看著麵前的親戚們,就像自己置身事外,在看一場戲劇似的。

冬籬莫名想到了一本叫《局外人》的小說。

她跟在冬援國身後,給大舅上了三炷香,又跪到火盆邊燒紙。

大舅是跟人通宵喝酒後,又和一群狐朋狗友打麻將,下午直接猝死在麻將桌上。大舅不到五十歲,還是壯年,平時身體也不差,就這麼突兀地去了,是誰也沒想到的。

冬籬也很錯愕。

最傷心的還是奶奶王素清,雖然王素清跟小兒子一家住在縣城裏,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在兩個兒子中更喜歡誰,每年過年,王素清甚至會把省吃儉用一年攢下的一部分錢拿給大兒子置辦年貨。至於兩個孫輩就更不用說了,王素清守舊,重男輕女是誰都知道的,她對冬籬不差,可和孫子冬竹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