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我並不否認,這是我的第一次軟弱。”
安常垂著眼睫,一眨眼,眼下的詞句便隨燈火晃兩晃。
她把最後一瓣玫瑰夾進“碧紗窗下水沉煙”,合上了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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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複健照常,南瀟雪讓安常先到休息室,自己隨複健師去了。
安常這次帶了文物圖鑒,卻發現多此一舉,因為她隻是盯著發了半晌的呆。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來踱出休息室。
南瀟雪去得久,時間已是不早,窗外熾盛的陽光正往夕陽過渡,走廊裏有了西斜的暗影,零星遇到做完複健的人,都是蹙眉大汗的分外痛苦。
安常又想起南瀟雪每次做完複健、一襲端雅旗袍臨花照水的模樣。
還有毛悅那句:“這就是神!已不受人類五感桎梏了!”
想著這些,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往走廊邊的一間休息室一偏頭——
其實門上所嵌的一扇透視窗那樣小,尋常人路過這裏,根本瞧不清裏麵的景象,便匆匆而過了。
隻是她受到某種感召似的,深深往裏麵望了眼。
是南瀟雪。
準確的說,是她從沒見過的南瀟雪。
剛做完複健,還未來得及換上旗袍,而是一身素色運動服,與排舞時的練功服很像,襯得人越發纖瘦,但安常並不能評斷她是否像雪地裏的一枝墨竹了。
因為她並未挺直肩膀端坐,而是伏於桌麵。
她在發抖,劇烈的發抖。
到這時,安常第一次覺得自己太過年輕——她的經曆太單薄,並不足以想象怎樣的艱難和疼痛,能讓一名對痛感極為耐受的舞者,身體這樣不可控製的顫唞。
商淇曾經的話在她耳畔響起:“每完成一次,便會痛到像整個人從水裏被撈出來一般。”
原來並非誇張。也並非南瀟雪現已更加耐痛。
大汗淋漓而渾身顫唞、需要在休息室一個人伏上許久才能攢出力氣去洗澡的南瀟雪,才是真實而殘酷的真相,才是皎皎清暉後的月之暗麵。
南瀟雪也不知自己伏了多久,她忍耐著、承受著,等待那難熬的痛意潮水般從她體內退去。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地震了下。
她本沒力氣理會。
可又有某種感應,令她艱難抬頭,把手機握到手裏。
微信裏一則新的好友申請——【安】。
她點擊通過。
信息傳進來:【南老師(笑臉符號)】
【我在休息室外麵。】
南瀟雪立刻抬頭望去。
門外空蕩蕩,隻有開始西沉的夕陽,透進一絲光線來。
【放心。】
微信對話框始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然後新的信息一條條湧入:
【我沒有偷看你了,我也不會進來。】
【我怕我進來以後,就忍不住說一些讓你放棄的話。】
【可是,我想陪著你。】
【本來想打電話,又覺得你應該沒力氣講話,就讓毛悅把你的微信號推給我了。】
【你不用回複我,讓我用這樣的方式陪著你就好。】
南瀟雪枕著手臂,她深知安常是個寡言的人。
可以一個人摩挲著古瓷器整日不說話。也可以在河畔發著呆看許久的魚。
這是她第一次聽——準確的說是“看”安常講這麼多話,夾雜著安常拍的照片,不間斷的發過來。
說窗外的夕陽是怎樣像宣紙上打翻的水墨,邊緣染得參差。
說枝頭有隻躍動的鳥,翎羽如點翠,是她在南方從未見過的。
說夕照分明還未退場,天邊竟有半麵不甚分明的月透出來,藏在雲層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