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的消息,是嗎?”

蕭亦然並沒否認,也沒承認,隻是平靜地說:“壓死駱駝的稻草有很多,但絕不隻是因為最後放上去的那一根。”

“仲父不必為我開脫……”沈玥緊緊地握著雙手,“壓在仲父身上的稻草,有多少是我親手放上去的,或者是仲父為了我,而不得不背負的?”

蕭亦然:“曆來權臣下場都是如此……”

“可從古至今就沒有過如仲父這般的所謂權臣!”

沈玥倏地拔高了聲音:“我再說的明白一點,蝕骨毒是太後為了牽製仲父,扶朕親政的毒。那麼,在蝕骨毒之前,在朕初登基的那幾年,朝野上下用來牽製仲父的‘蝕骨毒’是什麼?”

沈玥垂下眼睫,低低地接上了自己的問話:“……是我。”

“是當時的我被幽禁東宮,朝不保夕,仲父為了能盡快救我出囹圄,接受了東宮舊部的示好,選擇南下這條不歸路。”

“也是為了將年少的我扶上皇位,仲父在明知自己有一半韃撻血統,出身不詳,卻仍選擇越過戰功赫赫的衛國公,破格接受了‘武揚王’這個封號,給那些抱著清君側之心的老臣們,親手遞上了一個致命的把柄。”

“還是我,沒讀過幾天書,卻被人慫恿著效法春秋齊桓公待管仲之禮,改口稱你為“仲父”,將‘捧殺’兩個字寫得明明白白,還日日掛在了嘴邊。”

“我朝以孝治天下,最重禮法尊卑,可到了仲父這裏,卻是子之爵位越過了生父,父之稱謂越過了君臣……”

沈玥不再言語,他垂著頭,胸口窒悶著像是憋了口氣,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衛國公、武揚王、仲父、君臣……這些個素日裏常見的稱謂,合著各種出現過又被刻意忽視的聲音,在這一瞬間冒了上來,紛攘嘈雜,爭先恐後地撕開了血淋淋的過往。

他以為自己精心籌謀計劃了多年,以為自己扭轉了九州河山的傾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給他一個安然退隱的結局……

可實際上沒有他,就不會有代行皇權的武揚王,更不會有滿手血腥的閻羅血煞。

少年將軍終會名揚天下,會在漠北立下赫赫戰功,會以更磊落的方式討回天門關的公道,會平靜地娶妻生子、走完他名垂青史的一生。

仿佛上天和他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珍重多年的情意,竟是一場荒謬的輪回。

——他一直想做那個救蕭亦然於危難的藥,原來他才是那個陷其於困局的毒。

沈玥悄無聲息地坐了良久,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猛地站起身,背對著蕭亦然聲音顫唞著說:“我已經連累仲父良多,實在是不該再拿那些自私的情意綁住你,是我年少無知不明事理,是我……是我占了被仲父撫養長大的那個小沈玥的便宜,是我該放仲父去得見春山,是我自己走錯了路,還硬要將仲父拉進歧途……可是我……”

“你想得美。”

“不想悔改。”

二人的聲音同時在夜色下碰撞,沈玥錯愕地轉過身,“仲父方才說什麼?”

蕭亦然也沒想到沈玥彎彎繞繞認了半天的錯,最後竟還能在關鍵時刻懸崖勒馬,蹦出來這四個字。

他當下也沒什麼好氣地說:“我說你不知悔改是最好,陛下要是膽敢招惹了我又在這兒思量著什麼悔改,腿給你打折,幽閉深宮拿鏈子鎖著,橫豎攝政篡權這種事我做了十年,也不在乎再多個一回兩回的。”

沈玥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蕭亦然微微歎了聲氣,他大約也能猜出來,蝕骨之毒委實過於陰狠,故而袁釗才會在見到他毒發後挑出舊事,無非是要沈玥顧念舊情,休要惦念著用這等下作手段來拿捏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