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綠色的polo衫,領口洗的發白,佝僂著背,有一隻眼睛是白內障,看向簡嘉的時候,神情有些訥訥的情怯。

簡嘉對這個表情很熟悉。

任書禾還在世的時候,經常會下訪群眾。那些從偏遠的小村鎮來到大城市的淳樸的老百姓,在麵對著鋼筋巨獸組成的大都市時,天生會流露出來的不習慣與內斂。

中年男人看了他幾眼,開口:“娃娃,你是任領導的娃娃嗎?”

簡嘉嗓子幹澀,嘶啞道:“任書禾是我的母親。請問您是?”

中年男人頓時露出一個笑:“我是燕城小河塘李家村的李老三,我是來找你的,娃娃。”

簡嘉作勢下床,男人連忙道:“娃娃你不用下床,你腳不好,你房東跟我說了。”

簡嘉隻好坐在床上:“李叔叔,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中年男人背後還有個尼龍口袋,裝的鼓鼓囊囊的:“娃娃,我們村本來是想見任領導的。小河塘前年發山洪淹了,是領導幫我們重建了家園。領導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村裏的人都記到的。”

“村裏派了代表來見領導,就是我。我坐車到市政府才曉得,任領導已經不在了。”中年男人聲音低了下去:“娃娃,你節哀順變。”

“我沒事。”從別人口中再次聽到任書禾的名字,簡嘉鼻尖一酸,眼淚沒有忍住,他用力的擦了下眼睛。

“後來我去你們家裏找你,也沒有找到你。聽到你的鄰居說,你和你爸爸搬出來住了,你爸爸跟別的女人跑了,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中年男人搓著手,有些緊張:“娃娃,你不要怪叔叔多管閑事,我還去你學校問了一下你的老師,說你現在經濟上有點困難。”

“我就回去和村子裏人商量了一下。大家還是說,任領導的娃娃我們不能看到你落難,不管你。”中年男人從褲子裏麵翻出了一個口袋,整整齊齊的捆著幾摞皺巴巴的現金。

最裏麵的是一百、五十的麵額,外麵的有二十、十塊、五塊、一塊不等。

中年男人數了好幾遍,把錢遞給他:“雖然說錢不多,隻有一萬多塊錢。但是也是我們小河塘村兄弟的一點兒心意。娃娃,你還是要繼續回去讀書,我們雖然沒有文化,但還是知道,隻有讀書才有出路。”

“你以後有什麼經濟上的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們。我們村別的沒有,但是供你讀書的錢是有的。任領導隻有你一個娃娃,我們砸鍋賣鐵都要送你去讀大學。”

中年男人後麵說了什麼,簡嘉已經聽不清了。

那人還從尼龍口袋裏拿出了收拾好的雞鴨魚肉,送菜送肉,是老百姓表達關心的最淳樸的方式。

簡嘉記得自己懷中被李老三塞了那筆錢。

他攥的很緊很緊,眼淚落下來浸濕了錢幣的一角。

李老三走之前,對他說:“娃娃,回去好好讀書。任領導雖然走了,但是老百姓永遠記得她。”

簡嘉那天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仿佛這段時間所有的重擔和崩潰都在這一瞬間,全都從肩膀上卸下來了。

雲京夏季的暴雨已經過去。

天空開始放晴,第一縷陽光落下來,灑在窗台的黃色康乃馨上。

那支花迎著風,輕輕的晃了晃。

簡嘉回到學校的那一天,天氣也是這樣好。

下午第一節課,是趙老師的班課,昏昏欲睡的下午,趙老師站在講台上跟班裏的同學分享了一個國外的實驗。

“1954年,生物學家F.A.Brown做過一個研究生物律動的實驗。他從康奈提格的海邊挖走了一些牡蠣,帶到了千裏之外的芝加哥水族箱裏。”

“起初,這些牡蠣依然按照康奈提格的潮汐規律起伏:漲潮時,它們張開殼捕捉浮遊。退潮時,它們將殼合攏。起居隨著潮水的變化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