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那個太監卻是司空見慣。

“怎麼這麼不當心?”他被撞得後退兩步,見著那一隊人躬身朝他行禮,皺眉叱道。

“你們是皇城司的?不是還沒到時辰嗎,怎麼就在宮裏亂轉?”

為首的那個連忙應聲,是個男人的聲音。

“公公恕罪,我們是教坊的,之前沒進宮伺候過,這才迷了路……”

那太監又是一通訓斥。

而旁邊的方臨淵,則在打量著他們。

他從前也聽說過,宮裏每年除夕前夜,都要舉辦大驅儺儀,是為掃清宮中埋祟。

因著一年一度,故而極其盛大,皇城司的各個班直及教坊的舞姬樂工,基本要全員出動。

他們會扮作神鬼妖獸,鼓吹奏樂著一路從後宮行至宮門,便是將“邪祟”逐出皇城的意思。

方臨淵目光一掃,繼而在那一隊人的腳下停了下來。

教坊司的?

可剛才他們從旁而來,腳步之輕,竟連他都未曾察覺聲息。

那太監沒給方臨淵多看兩眼的機會,訓斥幾句,便帶著方臨淵揚長而去。

方臨淵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臨走之前,眼神還是不留痕跡地往那幾人麵上停了停。

——

鴻佑帝正坐在勤政殿裏。

他的右手上裹著一層雪白的絹帛,即便有衣袖的遮擋,仍能隱約露出白色的邊角。

看來那兩個宮女議論之事是真的。

方臨淵的目光自沒在那兒停留,隻當沒看見,朝著座上的鴻佑帝跪下行了禮。

鴻佑帝卻似乎心情不錯。

“平身吧,方卿。”他說著,左手有些別扭地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拋給方臨淵道。“看看這個。”

方臨淵伸手接下,卻沒打開。

“陛下恕罪。”他說。“遞呈禦案的奏章,臣不敢翻看。”

鴻佑帝倒是對他的謹慎不甚在意。

“打開吧。”他說。“朕允許的。”

他這話輕飄飄,其中很有種不在意對方死活的意味。

畢竟,此等僭越之舉,他今日可以隨意允諾,他日也能將之定為一樁罪狀,將座下之人送上斷頭台去。

方臨淵沉默片刻,還是依照他的旨意,將那奏折翻開了。

難怪鴻佑帝高興。

看見裏頭熟悉的文字,他的眼睛也是一亮。

這奏章是卓方遊寫的。

上頭說,玉門關各處守備森嚴,晝夜操練的士兵更是勇猛強悍。突厥人攻城的第一天,便在當日被玉門關守軍圍合殲滅,甚至活捉了數名主將,關押入玉門關大牢受審。

而卓方遊本人,則領了一隊兩千人的騎兵,追擊殘餘的突厥兵將直至五十裏外,非但重創了守在那兒等待攻城的大隊兵馬,還繳獲了數千石糧草並上百頭牛羊,充入糧倉。

方臨淵眼眶微熱。

守城及反擊的全部經過,奏折裏隻寫了隻言片語。但隻寥寥幾行,方臨淵卻在其中看見了許多熟悉的影子。

守城布陣,是他在定邊之策裏詳細為卓方遊寫明的。擒賊審訊,是他父親手劄裏常記錄下的習慣,更是用此法反複熟悉敵軍的用兵之策,打了好幾回出其不意的勝仗。

而他逐出城外時自左右兩翼分散突襲的兵法,為他兄長首創,手劄裏亦詳細記錄過,最適用於圍剿未做防備的大隊人馬。

卓方遊全都仔細看過,亦巧妙化用了。

他們的影子,像真的砌在玉門關連綿數十裏的城牆裏一般,令它愈發堅不可摧。

他父兄就葬在那兒。

即便他沒有親見,他們站在虎牢關城頭的魂魄,也一定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