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淵握著奏折的手忍不住微微顫唞,片刻才壓抑著翻湧的情緒,將它緩緩合上,雙手奉回禦案。
“玉門關這新任的守將,倒真有些本事。”鴻佑帝高興地說。“朕之前都沒注意過他,也是你帶出來的人吧?”
方臨淵卻隻將緊握著的雙手藏在鴻佑帝視線的盲區,麵上則一副自然的神色,平淡地說道:“之前在微臣麾下時,也曾立過兩樁小功,臣當時還以為他不過僥幸而已。”
“也許吧。”鴻佑帝說道。“還可再觀察兩年。”
他麵上的神色確實高興。
畢竟,離了方臨淵的玉門關仍然堅不可摧,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是一件可以慶祝的事了。
“林子濯過些時日就能回來,你也該回家去,與徽寧團圓了。”鴻佑帝笑著說。
方臨淵聞言笑了笑,正要應聲,卻見黃緯入了殿內。
“陛下,到時辰了,宮裏的娘娘們也都在殿外等候了。”
鴻佑帝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方卿既來了,與朕一起上樓觀禮吧。”他說。“大驅儺儀,素來隻有宮裏人才得以被沐恩澤的。”
方臨淵並不覺得是什麼恩澤。
他隻看見,隔著殿門,都隱約可見外頭五彩幽光一片。
隻怕現下要走,也是壞了鴻佑帝驅邪的儀式。
因此,他沒有出聲,隻是在應聲之際,抬眼看向不遠處的西洋座鍾。
戌時一刻。
距離趙璴紙條上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難道趙璴的布置,就在這驅邪儀式上……
不等方臨淵想明,已經有宮女太監簇擁著他,跟在鴻佑帝身後,一路上了勤政殿二樓的高台。
踏出門檻的那一刹那,方臨淵便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漫天星鬥之下,鋪展在整個宮禁之內的五色燈火,幾乎將半邊天幕都照成一片光怪陸離的彩色。
彩幔飄飛,樓宇輝煌。披錦著繡的內侍舉著儀仗立於五色宮燈之下,將寬有數十丈的殿前廣場圍攏其間。
鴻佑帝看起來很興奮。
在他身後,盛裝的妃嬪陸續跟了上來。
自然,不包括被勒令在宮中養胎的賽罕。
她們說笑著,簇擁著鴻佑帝,一會兒說起去年的儺儀有多盛大,一會兒又說要在儀式上為陛下祈願,盼望來年風調雨順。
方臨淵站在遠處,卻隻覺像在旁觀一場瑤台瓊宇間的戲。
鴻佑帝笑著,看起來很高興,但看向周圍人的眼神卻是冰冷而莫測的。而他周圍的妃嬪們,看似你一言我一語地笑鬧,但每個都是心有七竅,每句話都在心中思慮千遍,才狀若自然地說出口。
與戲台上的表演又有什麼區別?
就在這時,有妃嬪高興地說道:“陛下,臣妾聽見樂聲了!”
聽她這話,眾人紛紛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高台之上的風要大些,隱約的風聲中,漸漸是有鼓樂的聲音傳過來。
接著,便有金玉錦繡的華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行在最前麵的,是身著圓領官袍的教坊大樂。
浩浩蕩蕩七八十人的隊伍,周遭有內侍舉燈,打眼看去竟共有二十來種樂器。
恢弘的驅邪禮樂盛大極了,宛如天際降下的雲端仙音一般鋪天蓋地,偌大的殿前廣場,宮宇之間竟有回蕩的聲響。
接著,便有源源不絕的、身著彩衫、麵具覆臉的宮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
他們有的手中舉著金銀所製的刀槍劍戟,仿作天兵天將之姿、亦有拿著畫木刀劍的,身上的道袍五彩繽紛。
而更多的,則是成百上千扮作神鬼者,手中舉著燈燭與五色旗幟,在寒風中烈烈飄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