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仔細地聽著朱植的話,頻頻點頭,話音剛落,他就接了上來:“先帝將鹽業各個環節分開,主要是為了減少各部官員勾結害民。那麼殿下又是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的?”
景清果然是個能吏,一語說中了朱元璋的心意,而且朱植還發現這個景清並沒有滿嘴人性道德,而是看到鹽業中官員貪汙的可能,孺子可教也。
朱植微微一笑道:“景大人所言極是,遼東對此的有三策,第一官員輪換製度,所有鹽業官員每三年輪換一次,輪換之時會受到嚴格的查賬,如果一旦發現貪汙,立刻按律查辦,身家清白者立刻外放,至少官升一級;
第二是高薪養廉製度,在鹽稅中提取兩成養廉銀,作為整個鹽業官員的津貼,比如鹽課司提舉一年的養廉銀是一千兩現銀,往下類推。做好了兩年下來積聚幾千兩家產不成問題。試問誰願意放著老實得的錢不要,冒著風險貪汙索賄;
其三是嚴格的監察製度,每半年王府長史司和遼東都司會派出聯合檢查小組,下來調查巡按。介時所有鹽商鹽工可以秘密告狀,一經查證嚴懲不貸。而且這些巡按官員每一次都不確定,這也提高了下麵官員賄賂上官的成本,總不能把遼東兩大衙門所有的官員都賄賂一遍吧?
有了這三項基本策略,再加上在鹽業官員選拔時分散提名嚴格甄別,可以將官員貪汙的可能性降低。這隻是降低,絕不會杜絕。在鹽證改革的第一年,就抓出了三名墨吏,以後每一年都幾乎會有人以身試法,但人數已經比以往降低了很多。”
在座諸位聽得津津有味,在座幾位都是帝國官僚的中堅力量,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來之前大家對遼東的新政也有所交流,有許多問題想找朱植當麵討教。現在聽來,大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原來製度可以這樣設置。
朱植繼續道:“其實這些製度講究的是幾個基礎理論,首先假設人是有貪欲的,所以要嚴格檢查;然後在政務上進行製衡,鹽業檢查由其他部門來做,鹽業官員提升不由上級官員說了算。最後假設人有廉恥之心和敬畏之心,在酷法之下,給你正當獲得利益的手段,限製貪欲。
我覺得,這些措施短期實施起來還有效,但未來能否一直起作用我也沒底。所以遼東官製還有必要進一步完善和改革。”
景清頻頻點頭道:“難得居上位者能將下麵的事,考慮得那麼清楚,實屬不易。今日聽殿下一席話,清受益匪淺啊。”
大家又喝了幾杯,這邊黃魁道:“卑職看過遼東頒布的《公平交易令》,有幾事不明,還請殿下賜教?”
朱植開玩笑道:“合著今天諸位請我喝酒,是擺一出鴻門宴啊,哈哈,好好,既然吃人家嘴短,首一盡管發問。”
黃魁笑著道:“豈敢豈敢,隻是我們之前商量過,發現遼東新政的根基其實在於這個法令。看似約束商人之間的行為,但其中實際上也反過來約束了官府。請看這第十五條,未經正當律法程序,百姓財產神聖不可侵犯,非有恰當補償,不得將私有財產充作公用。
隻是卑職從小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的財產包括土地不都是朝廷的嗎?既然如此朝廷何以沒有權利剝奪之?”
朱植收起笑容,神情嚴肅道:“在遼東我親眼見過發往遼東的內地民眾,官府隨便發給他們幾張紙就沒收了他們全部財產,包括房屋土地。這讓我深深不安,我開始在想,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以往天下在韃子手裏,那就是韃子的天下,如今天下被我朱家奪了過來,就成了朱家的天下。難道誰奪過來之後,都可以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來解釋奪取天下的合法性嗎?
對此我一直無法想明白。中華曆史浩浩商商,前後數十朝,誰搶了天下都是誰家的,隻是誰又能將天下千秋萬代地坐下去?
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天下不僅僅是誰家的,而是天下萬民的。先帝出於天命也出於對漢人的責任,出來振臂一呼驅除韃虜而已。如果我朱家真把天下當成自己,與取與奪,那終有一天,天下百姓會為了自己的財產不被奪走會推翻我朱家天下。”
不僅僅是黃魁,包括景清、練子寧在內被朱植的話說得瞠目結舌。這樣新奇的想法是他們這輩子從來沒聽說過的,這種大逆不道的理由,也許隻有朱植才敢說出來,真如天空炸雷,振聾發聵。楊榮和瞿遠倒不覺得奇怪,在遼東多年時間,早已耳濡目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