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楊榮會凝望朱植的背影,這個背影有多少讓他看不到底的深邃。但當背影一回頭時,卻是極其陽光的笑容,毫無心機的笑容。六年了楊榮始終讀不懂朱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平時,這個王爺身上很少閃露野心,但楊榮通過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的交往,始終有一個感覺——朱植絕對不會像表麵那樣甘心寂寞。六年時間遼東的經濟軍事實力整整上了一個台階,擁有這樣的堅實後盾,誰會束手就擒?但像今日這樣,朱植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自己的野心,卻少之又少。楊榮深吸一口氣,疑惑地看著朱植。
朱植突然收了笑容對楊榮道:“勉仁,願意幫我嗎?”
楊榮知道,朱植露了一張底牌給他,此時是在試探他,楊榮道:“卻不知殿下欲行周公事還是取而代之。”到了這份上,楊榮也不再掩飾,話語如刀鋒一般直插朱植心扉。
朱值繃緊的麵容突然一鬆,麵色和潤地道:“行周公事如何,取而代之又如何?”
楊榮壓低聲音道:“以榮之見,北平必反無疑,殿下隻要隱忍到北平反了,大事就成了。欲行周公事,可坐山觀虎鬥,等到兩敗俱傷時,殿下可出來收拾殘局令兩方言和。如要取而代之,同樣等到兩敗俱傷時,先滅北平,再以兵力之威逼今上退位。”
朱植摸著下巴,一旦靖難開始,他到底想達到什麼樣的目的,自己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如果從中漁利,那麼一定會造成戰爭拖的時間更久,生靈更加塗炭;但如果自己趁機奪取天下,登上權力的頂峰呢?朱植不懷疑自己有這樣的實力,關鍵他知道曆史是怎麼發展的,至少到現在,曆史並沒有偏離原來軌道太多。
皇帝,高高在上,睨視天下。而且一旦到了這個位置,朱植就可以利用手中至高無上的權力實施自己的變革,這是一個誰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可是心中的理想呢?難道這個國家又要進入誰的槍杆子硬誰就當皇帝的循環之中嗎?自己在遼東辛辛苦苦播下平等的種子,難道再親自踐踏嗎?
朱植腦子一片混亂,他隻能反問:“依勉仁之見,我該做周公還是取而代之?”
楊榮倒吸一口涼氣,雖然知道朱植當其心腹,但這樣驚天之想,卻不那麼容易說出口。楊榮道:“縱貫古今,權臣權王有幾人善終?”意思很明白,要做就做得徹底些。
朱植道:“你看我遼東有這個實力嗎?”
楊榮道:“殿下看北平有這個實力嗎?”
朱植道:“沒有,今上擁有天下,所以我才猶豫。”
楊榮道:“殿下你有,遼東有十萬經過新式訓練出來,身經百戰的強兵;還有數十艘華夏曆史上最強大的戰艦;遼東每年收入五十萬兩白銀,足以支撐打一場戰爭;最關鍵一點,遼東民心可用。
燕王外強中幹,對我失其地利;朝廷昏庸,貪汙遍地,對我失其民心。隻要等到天時,殿下憑什麼不能爭他一爭。”
朱值被楊榮說得熱血非同,一拍大腿:“大丈夫立世,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豈有卑躬屈膝之舉。無論怎樣,我是存心搏一搏,勉仁如果願意,可隨我創不世之功,如果覺得太危險,我也不留你。”
楊榮突然跪下道:“殿下,榮跟隨左右六年了,從來想的是如何輔佐殿下成就大業。忠心耿耿死而後已,殿下信不過嗎?”
朱植趕忙把楊榮托起來道:“我何嚐會信不過勉仁,隻是此事成著王侯,敗則殃及滿門。”他也不知道今日為什麼突然與楊榮說這些,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了,也許是為了自己打氣,楊榮到底會不會鐵心輔助自己,朱植心中真還沒底。
楊榮微微一笑道:“殿下不是說過嗎,大丈夫立世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從今往後,榮項上人頭就掖在腰帶上,隨殿下風裏雨裏走一遭。”
朱植拉著楊榮的手站起來,蹦出一句光照後世的話:“好,讓我們一起開創大場麵。”
一道晚霞從窗棱中透射進來,照在朱植臉上,金光閃耀。楊榮的心裏突然湧起一股熱血,隻覺得跟著此人就算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