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顧家嫂子孟氏心花怒放,卻又不得不裝作一副謙遜的樣子,“這丫頭啊我瞧著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命,我和她爹就指望她將來能嫁個夫君上進,婆婆慈愛的人家就心滿意足了。你們忙著,我們去前頭洗。”

說罷,帶著身後的兩個姑娘沿著積雪堆積的河岸上遊而去。

蹲在牛二嬸身側的張獵戶家的娘子亦在回頭看,卻是微微眯起眼,緊盯著跟在孟氏後頭,另一個始終端著沉甸甸的木盆,垂著腦袋一言不發的姑娘。

“這是……”她納罕地看向牛二嬸。

牛二嬸循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哦”了一聲,旋即將腦袋湊近了幾分,刻意壓低聲兒道:“這就是顧嫂子那小姑子留下的姑娘。”

張家娘子聞言恍然大悟。

原是她了。

她雖才嫁來這兆麟村不久,但也聽了不少村裏人的事兒,其中便有這位顧木匠家收留的孤女。

顧木匠父母過世得早,留下一個妹妹,名叫酈娘,是村中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又有一雙巧手,勤勞肯幹,臨到出嫁的年歲,提親的人幾乎快踏破門檻。

沒想到到最後,這酈娘誰也沒挑,偏生死心眼嫁了個外鄉人,還是個被朝廷流放至此的罪人。

要說這男人確實也不差,打娶了酈娘後,也想盡了法子讓酈娘過上了好日子,可好景不長,二人婚後不過兩年,才得一個女兒,有一日官府突然來了人,說聖人赦免了男人的罪,召他即刻進京去。

皇命不可違,又事出突然,男人無法攜妻女一道前往,臨走時,告訴酈娘,讓她好生等待,待他安頓下來,就派人來接她們母女。

酈娘聽了男人的話,一邊撫養孩子,一邊日日盼著,不曾想一月兩月,一年兩年,竟是再未等到男人歸來的身影,更不見他守諾派人來接她們。

村裏都說,那男人大抵是進了京,過了好日子,便再瞧不上酈娘這般出身鄉野的女子,拋妻棄女了,也有人勸酈娘莫要死心眼,早日帶著孩子改嫁,才是正經養活母女倆的法子。

然酈娘卻是不聽,仍是固執地守著盼著,可最後卻什麼也沒等來,便被一場惡疾奪去了性命,留下年僅六歲的女兒織兒。

這孩子沒有旁的親人,能收留她的唯有她母親的兄長,她親舅父顧木匠,自此這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便被養在了顧家。

張家娘子還是頭一回見這個叫織兒的可憐姑娘,她視線好奇地隨著她遊走,想看清她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等了好一會兒,直等到那姑娘尋了個平坦的河岸放下木盆,才稍稍抬起腦袋。

隻細細瞧了一眼,張家娘子的視線便定住了,和身側穿著新衣,明顯費了一番心思打扮的顧蘭不同,那姑娘身上著的是一件打了不少補丁的舊棉襖,或是因著穿了太多年,已是衣不襯身,小了尺寸,原深色的布麵也已被洗得有些發白。

可縱然沒有嶄新的衣裝相襯,那姑娘仍是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皮膚白皙,柳眉瓊鼻,瀲灩的杏眸若蘊著湖水,波光粼粼。

她在舅母孟氏碎碎的催促嫌棄聲中,不急不緩地用濕漉漉的手將額間碎發撩到耳後,分明在幹著苦活,卻絲毫不見狼狽,周身散發的淡雅氣質好似高山之上冰清玉潔的雪蓮花。

特意妝扮過一番的顧蘭於之相較,頓時相形見絀。

張家娘子看得出了神,不自覺發出感慨,“呀,可真是好模樣啊!”

牛二嬸聞言笑了笑,卻是搖頭,“模樣好有甚用,命不好,落到那位孔鄉紳手裏,將來有的苦頭吃了。”

“嬸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家娘子不解地問。

牛二嬸話說得太快,一時漏了嘴,頓時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唇,她略有些尷尬地四下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注意,這才勾了勾手,示意張家娘子湊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