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織兒麵露感激,伸手接過這件濕漉漉的裏衣,在挨近的一瞬間,用僅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兒低低說了句什麼,旋即衝方升抿唇而笑,眼尾上揚,一雙眸子燦若繁星,說不出的嬌俏明媚。
方升一時看呆了去,許久,才掩唇低咳了一聲,折身離開。
顧蘭見此一幕氣得牙癢癢,怒瞪了蘇織兒一眼,扁著嘴頭也不回地往家裏去。
孟氏亦對蘇織兒沒有好臉色,她冷笑一聲,“天生的狐媚子,盡使這些勾引人的本事。”
旋即斥道:“還不快點洗,再晚這飯還做不做了!”
蘇織兒沒有還嘴,亦沒有吭聲,被河水凍得通紅的手隻默默抓緊手中的裏衣,複又麵無表情地蹲下`身去,拿起搗衣杵一下一下重重敲洗起來。
蹲在下遊的張家娘子同牛二嬸一道靜靜看完一整出,隻歎氣道了句“真可憐”,但也隻是感慨罷了,旁人家可憐與她終究沒甚關係。
張家娘子似又想起什麼,問道:“嬸子,年前那村西的空屋裏是不是又來一個,死了沒?”
牛二嬸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正是村裏新被押送來的流人。
瀝寧地處偏僻又苦寒,他們世代居住在此的尚且年年有受不住這惡劣氣候的,何況是外來人,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懲罰犯人的流放之地,那些獲罪的常是被府衙的人押送到這裏。
“沒呢,好幾個月都不見屋頭有動靜,我也以為死了,但聽我家三弟媳說,前日看見那人出了屋門,在院子裏晃蕩了一會兒,鑿了缸裏的冰,舀了一桶水又進去了。聽說那人瘦得厲害,看著都禁不住風吹,弓著背,走起來一瘸一拐的,唉,怕是和先前那些個一樣,也活不了多久嘍……”
“他們那些人,從前很多都是過過好日子的富貴人家,身子嬌貴得很,乍一從天上摔到這泥地裏,自然吃不了這種苦頭……”
張家娘子與牛二嬸笑著說道著這個似乎對他們而言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很快又轉而說起了旁的事。
入夜,吃完晚飯,孟氏便起身抱起三歲的兒子回屋,如往常一般將一桌狼藉留給方才落座用起殘羹的蘇織兒。
油燈費錢,尋常人家都舍不得點,因而不止是顧家,天色一暗,整個村裏都是漆黑一片,極少有光亮,村裏人都早早睡下了。
孟氏哄睡了兒子顧遠,才聽見顧木匠推門進來,脫了棉袍上了炕,他在炕頭靜坐了片刻,驀然一聲長歎,“我還是覺得織兒那事兒太造孽,要不,還是罷了吧。”
孟氏聞言一皺眉,伸手狠狠推了顧木匠一把,怒道:“你個孬種,當初你也是點了頭的,如今想反悔,我告訴你,遲了!”
顧木匠麵露難色,“可……可想妹夫當年,對我們也算不錯,我們如今這般對織兒,哪裏對得起他,還有死了的酈娘啊!”
“什麼對不對得起的。”孟氏冷哼一聲,“先不說你那死了的妹妹,你那妹夫早不知道到哪兒快活去了,將這個女兒忘得一幹二淨,丟給我們養了那麼多年,如今也該這沒用的死丫頭報答我們的時候了!”
孟氏掀起棉被,臨睡前又瞪了顧木匠一眼,“還不是怪你沒出息,想想咱們阿蘭還有遠哥兒,遠哥兒若是往後想像那方家的升哥兒一樣走讀書的路子,少不得有使錢的地方,那孔家給的銀子你就算做一輩子木活也賺不來!”
說罷,不再管坐在炕頭唉聲歎氣的顧木匠,倒頭睡去。
不同於顧木匠的愧疚不安,孟氏這覺睡得極好,夢裏她拿著賣蘇織兒得的銀兩,將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門,又見兒子一路高中,飛黃騰踏,成了坐在府衙裏威風凜凜的大老爺,讓她過上了住大宅子,每天有米肉吃,下人們伺候的快活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