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科爾尼洛夫達到莫斯科的前一天,利斯特尼茨基大尉也到了莫斯科,他是來執行哥薩克軍人聯合會的特別重要使命的。把文件交給駐紮在莫斯科的一個哥薩克團的團部以後,他得知科爾尼洛夫明天就要到了。
利斯特尼茨基來到亞曆山大車站。在頭二等候車室和餐廳裏——歡迎的人群人山人海;大部分是軍人。亞曆山大軍官學校組成的儀仗隊排列在月台上,天橋邊排列著莫斯科婦女敢死突擊營。將近下午三點鍾,專車抵達。談話聲立即就沉寂下來。軍樂隊高奏悠揚悅耳的音樂,一片雜遝的腳步聲。瘋狂的人群擁夾著利斯特尼茨基,把他擠向月台。他從人潮中衝出來,看到帖金人正在最高統帥的車廂邊兩列排開。車廂上的油漆閃閃發光,映照著他們的鮮紅的長袍。科爾尼洛夫由幾個軍人陪同走下車來,開始檢閱儀仗隊,檢閱喬治章佩戴者聯合會、陸軍、海軍軍官聯合會和哥薩克軍人聯合會的代表團。
在被介紹給最高統帥的人們中,利斯特尼茨基認出了頓河軍司令官卡列金和紮伊翁科夫斯基將軍,圍在他身旁的軍官們把其餘的人的名字也逐一叫了出來:
“這是基斯利亞科夫——交通部次長。”
“這是市長魯德涅夫。”
“這是特魯別茨科伊公爵——大本營的外事處長。”
“這是國事會議的成員穆辛-普希金。”
“那是法蘭西大使館的武官凱奧上校。”
“那是戈利岑公爵。”
“那是曼瑟列夫公爵……”一片奴顏婢膝的讚賞聲。
利斯特尼茨基看到,密密層層地站在月台上的衣著華麗的貴婦人們把鮮花擲向走近他的科爾尼洛夫。一朵玫瑰花的花冠掛在科爾尼洛夫的製服肩章上,垂了下來。科爾尼洛夫有點兒難為情地、猶豫地把小花抖了下去。一個蓄著連鬢胡子的烏拉爾老頭子,開始結結巴巴地宣讀十二個哥薩克軍區的歡迎詞。利斯特尼茨基未能聽完歡迎詞,——他被擠到牆邊去了,馬刀的皮帶幾乎都被擠斷。在國家杜馬議員羅季切夫致詞以後,科爾尼洛夫在人群簇擁下又向前走去。軍官們手拉著手,結成了一個保衛圈,但是人們把他們擠散了。幾十隻手都奴顏婢膝地向科爾尼洛夫伸去。有一個頭發散亂的胖太太,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旁走,拚命想去親吻他的淺綠色軍服的袖子。月台出口處歡聲雷動,科爾尼洛夫被抬起來,向前走去。利斯特尼茨基晃了一下肩膀,把一位儀表堂堂的紳士擠到一旁去,——居然抓住了在他眼前閃動的科爾尼洛夫的漆皮靴子。他麻利地抱住那隻腳,放到肩膀上,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這隻非常輕的腿有什麼壓力,隻是竭力保持著平衡和腳步的節奏,在人群的緩緩推動下往前走,吼叫聲和樂隊的喇叭聲震耳欲聾。在車站門口,他匆匆整理了一下擁擠時從腰帶裏鬆出來的襯衣上的折子,順著台階走到廣場。前麵是一片人海和軍隊綠色的行列,一連哥薩克騎兵在進行分列式。利斯特尼茨基把手掌舉到軍帽簷上,眨著濕潤的眼睛,竭力抑製嘴唇的顫抖,但是卻無濟於事。他隻是模糊地記得:照相機嚓嚓的響聲,瘋狂的人群,士官生的分列式,身材矮小、生著一張蒙古人的臉和兩隻黑色斜眼睛的將軍佇立在那裏,讓他們從自己麵前走過去。
過了一天,利斯特尼茨基坐火車回彼得格勒。他在一個上鋪上安頓好,鋪上軍大衣,抽著煙,想著科爾尼洛夫:
“冒著生命危險逃出了俘虜營,好象知道,祖國將要這樣需要他。他的儀容太好啦!就象用天然的石頭雕成的——一點多餘、庸俗的東西也沒有……性格也是這樣的。大概對他來說,一切都是清清楚楚,都已周密考慮過。一旦時機來到——他就會領導我們前進。奇怪的是,我竟不知道他的政治麵目,——保皇黨?君主立憲派……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能象他這樣,有堅定的信心就好啦。”
大概也正是這個時候,在莫斯科,正當莫斯科國事會議的成員會間休息時,大劇院的走廊裏有兩位將軍——一位身體瘦小、生著一張蒙古人的臉,另外一位是個身強力壯、肩膀上結實地長著一顆留著平頭的四方腦袋,略微有些斑白的鬢角梳得平平正正,耳輪緊貼在鬢發上,——他們離開眾人,一麵在細木塊鋪的地板上來回踱著,一麵在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