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3)

第二十三章

科舍沃伊走了以後,哥薩克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轟鳴的鍾聲響徹村莊的晨空,震得屋窗上的玻璃營營作響。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朝窗外看去。板棚在地上投下一片清晨的淡影。稀疏的淺草上白露點點。即使隔著玻璃看去,也是那麼晴空萬裏,高遠,蔚藍。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了一眼赫裏斯托尼亞耷拉著的、亂蓬蓬的腦袋,問道:

“也許,事情就這樣完了吧?米古林斯克人把赤衛軍的隊伍打垮啦,以後再也沒有敢來的啦……”

“不會的……”葛利高裏全身顫動了一下,“他們已經開了頭兒——現在他們會繼續幹下去的!喂,怎麼樣,咱們去開會吧?”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伸手去拿製帽;他一麵苦思著自己的疑懼,一麵問:

“夥計們,咱們是不是真的生了鏽?米哈伊爾——他雖說火氣大一點兒,然而卻是個很精明的小夥子……他責備了咱們。”

誰也沒有回答他。大家都默默地走出家門,朝廣場走去。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若有所思地瞅著腳尖兒往前走去。他很苦惱,因為昧了良心,沒有照自己認識的去做。“鉤兒”和科舍沃伊是正確的:本應逃走,不該猶豫不決。他自己騙自己的那些遁詞是靠不住的,在他內心,有一個什麼人的理智的、嘲諷的聲音把這些遁詞打得粉碎,就象是馬蹄子踏碎水窪的薄冰一樣。這時,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做出的唯一決定是:在第一次交鋒時,就跑到布爾什維克那邊去。往會場走著,他這個決心成熟起來,但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既沒有把這一決定告訴葛利高裏,也沒有告訴赫裏斯托尼亞,因為他模糊地意識到,他們倆心裏這時苦苦思索的是別的東西,而且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對他倆有了戒心。剛才,他們三人一同拒絕了“鉤兒”的建議,借口有家室,不肯逃走,同時他們每個人又都知道,這是不成其為理由的,沒有說服力的。現在他們三個人卻又同床異夢了,彼此都感到很尷尬,仿佛是幹了什麼下流、可恥的勾當。三人沉默無語地走著;走到莫霍夫家對麵時,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忍受不住這種令人難堪的沉默,痛斥著自己和兩夥伴,說道:

“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咱們從前線上回來時是布爾什維克,而現在卻要往樹叢裏躲!要別人替咱們去打仗,咱們自己去跟娘兒們鬼混……”

“仗我打過啦,也該讓別人去嚐嚐是什麼滋味兒啦,”葛利高裏扭回身來說。

“這是哪家的道理,他們……亂搶亂奪,咱們倒應該去投奔他們?這算是什麼赤衛軍呀?!強xx婦女,搶劫別人的財物。這要謹慎行事。瞎撞一陣,沒有不碰南牆的。”

“你親眼見了嗎,赫裏斯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厲聲問道。

“人們都這麼說。”

“啊——啊……人們……”

“夠啦,別嚷嚷啦!還怕大夥不認識咱們哪。”

會場上一片色彩鮮豔的哥薩克的褲■和製帽,偶爾也能看到鬈毛哥薩克皮帽形成的黑色孤島。全村的人都到會場上來了。沒有娘兒們。盡是些老頭子、役齡的哥薩克和還帶稚氣兒的哥薩克。最前列,是年高德劭的老頭子,都拄著拐杖站在那裏;名譽法官、教會委員、校董和教堂主持。葛利高裏放眼望去,尋找父親花白的大胡子。麥列霍夫老頭子站在親家公米倫-格裏戈裏耶維奇旁邊。格裏沙卡爺爺穿著一身戴著軍功章的灰製服,站在他們前頭,上身伏在一根盡是疙瘩的拐杖上。老丈人旁邊,是臉紅得象蘋果一樣的“牛皮大王”阿夫傑伊奇、馬特維-卡舒林、阿爾希普-博加特廖夫、戴著哥薩克製帽的阿捷平——“擦擦”;再過去,是半圈密密麻麻的熟悉的臉:大胡子葉戈爾-西尼林、“馬掌”雅科夫、安德烈-卡舒林、尼古拉-科舍沃伊、瘦長的博爾謝夫、阿尼庫什卡、馬丁-沙米利、身材短粗的磨坊主格羅莫夫、雅科夫-科洛韋金、梅爾庫洛夫、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伊萬-托米林、葉皮凡-馬克薩耶夫、紮哈爾-科羅廖夫、“牛皮大王”阿夫傑伊奇的兒子安季普,一個蒜頭鼻子、身材矮小的哥薩克。穿過會場,葛利高裏看見哥哥彼得羅正站在這圈人的對麵。彼得羅穿著佩戴黃黑兩色喬治十字章帶子的襯衣,正在和獨臂阿廖什卡-沙米利鬥嘴。站在彼得羅左麵的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眼睛裏閃著綠光,正在借著普羅霍爾-濟科夫的火點煙。普羅霍爾大瞪著兩隻牛眼,吧嗒著嘴唇,幫他往外吹火點煙。許多青年哥薩克都擠在後麵;人圈當中,在一張四條腿全陷進鬆軟、潮濕的土地裏去的破桌子旁,坐著村革命委員會主席納紮爾,他旁邊,一隻手撐在桌麵上,站著一位頭戴有帽徽的保護色製帽,身穿戴肩章的上衣和草綠色窄腿馬褲的中尉,葛利高裏不認識這個人。革命委員會主席難為情地在對中尉說些什麼,他彎下一點身子,把大煽風耳朵湊到主席的大胡子邊傾聽。會場象蜂窩似的,一片嗡嗡聲。哥薩克們在議論,打趣,開玩笑,但是所有的人的神情都很緊張。不知道是誰等得不耐煩了,用嬌嫩的聲音喊道:

“開會吧!還等什麼?人都差不多到齊啦!”

軍官從容不迫地挺直了身子,摘下製帽,象拉家常一樣,很隨便地說道:

“諸位老人家和從前線回來的哥薩克弟兄們!你們已經聽到在謝特拉科夫村發生的事情了嗎?”

“他是哪邊兒的人?打哪兒來的?”赫裏斯托尼亞用大粗嗓子問道。

“維申斯克方麵的人,從黑河來的,姓什麼索爾達托夫……”有人回答說。

“前幾天,”中尉繼續說,“有一支赤衛軍部隊開到了謝特拉科夫。日耳曼人占領了烏克蘭,在向頓河地區挺進途中把赤衛軍逐出了鐵路線。所以赤衛軍就想穿過米古林斯克鎮地區。他們占領了村莊,開始搶劫哥薩克的財物,強xx哥薩克婦女,進行非法逮捕,以及其他等等暴行。當四周圍的許多村莊得知發生的事情以後,哥薩克們就拿起武器,去攻打這夥強盜。這支隊伍被殲滅了一半,俘虜了一半。米古林斯克人繳獲了大量的戰利品。米古林斯克和卡讚斯克兩個鎮已經打碎了套在自己身上的布爾什維克政權的枷鎖。哥薩克不分老少都動員起來,保衛靜靜的頓河。維申斯克的革命委員會已經被趕走,選舉了新鎮長,大多數的村莊也都這樣做啦。”

當中尉說到這裏時,老頭子們矜持地嗡嗡起來。

“到處都在組織隊伍。你們最好也把從前線回來的哥薩克組成一支部隊,防備那些野蠻的強盜對村鎮進行新的騷擾。我們應該恢複自治!我們不要紅色政權,——這個政權隻會帶來道德敗壞,而不是自由!要知道,我們決不允許莊稼佬侮辱我們的妻子姐妹,嘲弄我們的正教信仰、玷汙神聖的教堂和搶劫咱們的財物……諸位老人家,這話對不對呀?”

會場上齊聲大喊“說——得——對!”中尉開始朗讀一張膠印的號召書。革命委員會主席從桌子旁邊溜走了,把一些文件也忘在了桌子上。人群靜靜地聽著,一個字也不放過。從前線回來的哥薩克則在後麵無精打采地談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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