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穆王的女人,哪怕目下尚無名分,身份也與絕非尋常女子可比,不願當眾拋頭露麵實屬尋常。

徐通既盡了禮數,自覺妥帖。

倒是江徹聽後有些擔憂。

抵達槐水縣的那晚,沈蔻來閣樓找他時臉色便頗蒼白,連同嫩唇都稍失血色,仿佛病後體弱。江州的氣候風土和飲食習慣與京城迥然不同,她小姑娘家本就身體柔弱,若是因水土不服鬧出病來,那可就糟糕了。

江徹記掛著她,整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宴散時,外頭飄著毛毛細雨,湖麵上濕氣愈濃,將整座官驛籠罩在朦朧霧氣裏,是數日來難得的涼快。徐通盡職盡責,要親自送江徹回去歇息,江徹卻隻背身擺手,留了楊固同他們應酬,自己幾步跨出尋春水榭,很快消失在假山茂林之間。

曲徑蜿蜒,細雨靡靡。

江徹健步如飛,孤身回到下榻的閣樓,在那片竹林前駐足。

夜風裏竹影婆娑,燈火昏黃。

沈蔻的住處燈燭依舊亮著,隻是極為安靜,也不知她獨自悶在屋裏,是否睡著了。

江徹抬步穿過竹林,在她門前駐足。

“沈姑娘呢,睡了嗎?”

“回稟穆王爺,沈姑娘才剛要了些紙箋,又研了新墨,這會兒想必還在側間練字,尚未歇息。”仆婦跪在廊下,恭敬回稟。

江徹頷首,轉身行至風口,迎著夜風雨絲撐開袍袖。

——今夜的宴席上,除了江州刺史徐通和槐水縣令老崔,周遭幾處縣城和州府的官吏都來了,男人們濟濟一堂,觥籌交錯之間,灌了江徹不少酒。雖說這點酒意隻夠令他生出六分醉意,那滿身酒氣卻是頗濃烈的,於病弱的女子無益。

江徹不想給沈蔻留個酒鬼的印象。

他靜靜站了半晌,在衣衫盡濕前折身而入。

屋裏很安靜,熏了極淡的甜香。

兩座閣樓的格局差不多,進門後左手邊是起居坐臥所用,以珠簾錦帳相隔,右手邊用作書房,供處理事務和接待訪客。隻不過男客那邊裝飾得古樸渾厚,文墨之氣極濃,女眷這邊則秀致瑰麗,裝飾陳設透著婉約靈秀。

紗屏彩繡,上頭春意盎然。

江徹踱步繞過去,看到沈蔻獨自坐在書案後麵。外頭雨絲微涼,屋裏倒是不暖不冷,她身上穿了件單薄的繡金紗衣,鴉青的頭發並未挽起,隨意披散著籠在肩上,露出另一側秀致的脖頸,於燭光下輪廓曼妙,瑩白如玉。

案上燭火高照,她執筆埋首,姿勢認真。

江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最初知道沈蔻在寫戲本謀生時,江徹多少覺得那是她一時興起,當不得真。似她這等嬌生慣養且年紀尚幼的官家小姐,詩文曲賦上或許擅長,但要寫出好的戲文,筆力必定欠缺火候——畢竟戲裏離合悲歡、人間百態,其中的苦楚,年才及笄的少女未必盡知。

然而結果全然出乎江徹所料。

謝無相非但以千兩之數來購她的戲本,還選了芙蓉班當家的旦角兒蘇念來排演這出戲。

江徹即便不事聲色,懶於戲曲,也知道整個京城的南戲班子裏,芙蓉班絕對是拔得頭籌的,眼光獨到,戲本精良。能被他們拿來排演,沈蔻的戲本定是絕佳,就算最初粗糙稚嫩些,經了精心打磨,未必遜於那些戲文名家。

這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記憶裏的沈蔻雖然頗有詩才,卻多用在與人爭強好勝上,所用的綾羅珠玉也多取自戚家,想法設法地博他留意,討好取悅。隻可惜那時他太過自負武斷,將她視為戚氏婆媳之流,辜負了她藏在荒唐卑微之下的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