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然昏暗,長街上燈籠漸次亮起,卻幽若螢火,未見多大效用。

一行人在王府前勒馬,沈蔻瞧著那兩座銅鑄的獅子,心裏隻覺五味雜陳——前世她挖空心思地往這府裏湊,隻為多跟江徹說幾句話,因著格外留意上心,這府門前的一草一木皆熟稔於胸。重活一回,她原是極力避開舊事,不願蹈故地的,誰知繞了這一圈,竟又來了這裏?

門庭巍峨,守衛森嚴,因府中侍衛多曾在沙場曆練,連那幾株鬆柏都透出殺伐威嚴之氣。

從前的事迅速在腦海閃過。

沈蔻閉上眼,暗暗搖頭將它們驅走。那隻是個荒唐的夢,無關緊要,更不該是她如今的魔障阻礙,裝傻充愣就好,無需為難自己!

她暗自打氣,翻身下馬。

門房趕來將馬匹盡數牽走,侍衛們恭敬侍立在兩側,江徹不知是何時恢複了王爺的端貴姿態,披風磊落,微繃著神情側頭覷她。

沈蔻穿著沉重的的侍衛鎧甲,小步上前,“家母就在裏麵?”

“在後院,走吧。”江徹淡聲。

說話間,帶她進了府門。

當今永明帝膝下子嗣不算繁盛,三個兒子的府邸也都是禦賜,無不恢弘軒昂,精雕細鏤。進府後迎麵便是座極大的雁翅照壁,砌得有近丈許之高,浮雕著祥瑞威儀的花樣,上頭覆以同色琉璃瓦,四角翹伸如飛鳥展翅,立時營出巍峨氣象。

沈蔻進府後便脫了那身偽裝,狀若鴕鳥,亦步亦趨的跟著。

江徹則昂首而行,目光悄然斜落在她的身上。

這條路他並非頭次帶她走。

但與彼時相較,心境卻是迥然不同。

彼時他心裏藏有隔閡偏見,縱然不忍為難小姑娘,神情舉止卻難免冷淡。此刻麼,雖說舊事激蕩,令他心緒稍亂,甚至有舊事陸續浮起,牽得他腦袋隱隱作痛。但當目光瞥向身側的嫋娜身姿,瞧見她期待喜悅的神情時,江徹仍勾起了唇角。

“這一帶是府裏接待客人用的廳堂廂房,往東是書房。再往前走,左手邊是帶了湖山的後園子,右手邊是住處。”他難得耐心介紹,說到此處,又欲蓋彌彰地補充,“不過如今都空著,隻有令堂就住在那裏。”

沈蔻“唔”了聲,沒太在意。

說實在的,這座府邸的格局她早就打聽清楚了,別說江徹的書房,就連後院裏的湖山風景她都去瞧過。那裏頭遊廊曲折,花木繁蔭,每處樓閣皆有極精美的彩畫雕鏤,又拿矮牆雕窗隔開,移步之間便可換景,極是精致壯麗。

落在江徹手裏,可惜了。

——畢竟他庶務太忙,幾乎沒空去後院閑逛,任由花開花落,無人問津,連同匠人的精心描畫都平白吃灰,太過浪費。

但這也沒法子。

誰讓人家是王爺呢,出身尊貴戰功赫赫,即便暴殄天物也沒人敢指責。

沈蔻暗歎,漸漸行至後宅。

這地方她倒沒來過。因這是給王府女眷和女客們起居用的,江徹並未娶妻,以前也從不收留女客住宿過夜,除了灑掃的仆婦侍女,再無旁人出入。

如今麼……

後宅最西邊有數座獨立的小院,裏頭或是閣樓,或是平屋,皆藏在高大的槐樹之間。此處與後宅相通,因東邊、南邊和北邊皆有繁茂的槐樹遮擋視線,窺不到書房和後宅情形,而往西一牆之隔就是湖山景致,最宜用作客居。

鍾氏就住在那座閣樓裏。

自打那日被人尾隨,她心裏就不踏實,哪怕後來沈蔻修書報了平安,仍未能抹滅擔憂,時常夜深難免,擔憂前路。

但她沒法子。

江徹出京辦差去了,鍾氏認識的楊固也不在,想同旁的侍衛打探消息,對方也隻能說沈姑娘有王爺照拂,無需擔憂——說了等於沒說。如是心神不寧,坐臥難安,她也隻能拿針線來清心靜意,挨過這家人離散的時光。⑧思⑧兔⑧網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