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恭恭敬敬地將馬牽到後院馬廄,曾儉上前行了大禮,恭敬笑道:“穆王爺大駕光臨,著實令寒處蓬蓽生輝,裏頭有上等的雅間兒還留著,王爺請。”說著話,躬身引路,招呼貴客般,同夥計們將江徹簇擁至二層。

觀戲的雅間並排而立,到了最裏頭,卻是個既隱蔽又寬敞的樓梯,可達賓客甚少踏足的頂樓。

曾儉臉上的笑容已由最初待客的殷勤,轉為肅然恭敬,將江徹主仆引到謝無相所在的雅間之後,便叉手立在門口,靜候吩咐。

屋內,謝無相眉目清冷。

瞧見江徹的巋然甚至掀簾進來,他拱手俯身,恭敬道:“草民拜見穆王爺。”

“謝公子客氣。”江徹淡聲。

桌上隻有兩杯熱騰騰的茶水,外加兩樣點心,江徹忙碌奔波時忘了時辰,這會兒腹中頗餓,覺得那點精致點心還不夠塞牙縫的,遂將眉梢微抬,帶了稍許調侃的語氣,道:“還以為謝公子請本王過來,是有盛宴要赴。”

謝無相微愕,未料他竟還沒吃晚飯。

遂命曾儉整治一桌飯菜。

戲樓旁便是酒樓,兩處以飛廊相通,供看戲的公子貴女們點菜之用。這會兒正當飯時,酒樓裏忙得熱火朝天,曾儉是熟客,因著事情緊急,同掌櫃打個招呼後,將剛出鍋的精致菜色拿了幾樣,外加好酒香湯,端過去便是桌豐盛的晚飯。

江徹甚為滿意,執箸夾菜。

謝無相既已用過晚飯,也未動筷,隻在曾儉退出去後,緩聲道:“先前謝府在玉鏡湖設宴,王爺忽然駕臨時,草民還覺得奇怪。後來東宮圍困五仙嶺,謝侯又耍手段調虎離山,草民才算窺出些端倪。想來,是王爺在暗查謝侯?”

江徹眉峰微動,未置是否。

謝無相又取出個包裹嚴實的布袋,推到江徹跟前。

“天麟山上,謝侯欲對沈姑娘不利,凶手我都教訓過了。這是些意外收獲,請王爺過目。”

他說得雲淡風輕,江徹拆開布袋看過裏頭的東西,卻微露詫異。

裏頭是許多封書信。

信是寫給謝嶠的,每一封都極簡短,字雖粗糙淩亂,卻遒勁有力,鋒芒暗藏,似出自習武之人手中。

江徹覷向落款,是安西都護周烈的私印。而其中的內容,即便江徹曾經手重案無數,看了也有些心驚——這半年裏,周烈先後派了數百名精銳府兵和死士喬裝入京,任由謝嶠調派。條件則是謝嶠借兵部的職權之便,在安西都護府的武將選用上聽從周烈安排,再借繁複名目將巨額軍資送到周烈手中。

這般膽大包天的暗中交易,朝堂上竟無人察覺。

江徹神色漸肅,將信盡數翻完。

最終,他抬頭看向謝無相,身上已恢複了慣常的威冷,“謝公子可知,這些信件若查實,恐怕能令侯府傾塌。”

“他罪有應得。”

“貪扣軍資便罷,若背後有謀逆之舉,定會株連謝家族親。”

這族親之中,自然包括謝無相。

雅間裏片刻沉默,秋日晚風從窗縫鑽進來,拂得茶水漸涼。

謝無相的臉上卻勾出了笑意,“王爺隻管順蔓摸瓜,徹查下去便是,何必管這案子會牽連到誰。謝侯作惡多端,這家業葬送在他手裏,原就是咎由自取。”

極冷清的聲音,顯然是掂量過後果。

江徹撚著那一摞信件,半晌才道:“為了……令堂?”

謝無相神色驟緊,遽然看向江徹。

江徹並不掩飾他早就查過謝家根底的事實,隻拿那雙洞察而威冷的眼睛盯著謝無相,似在審視真假。

兩人就那麼沉默盯著對方,江徹身姿巋然,如淵渟嶽峙,經曆殺伐曆練後,整個人沉冷而穩重,威壓隱隱。謝無相畢竟沒他那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氣勢,被戳破意圖時,深藏的仇恨亦被勾起,胸膛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