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僵麻陡然從腳底直竄腦門。

江徹腦海裏如遭雷擊,霎時間,許多先前令他困惑的疑問似乎迎刃而解。

但事到如今,他記憶裏裝著沉甸甸的往事,即便猜測沈蔻或許記得些什麼,也不敢流露出端倪,像最初那般逼問探究。

他隻是擱下玉佩,收回指尖微顫的手。

五指在袖中緊握成拳,江徹的臉上仍是慣常的端穩冷肅,低頭撫去衣裳落葉時,眼底的萬般情緒亦悄然收斂。等再抬頭時,語氣也穩如平湖,“這玉佩是母妃之物,於我意義非凡。你留著它,往後若有人找茬報複,盡可來尋我。我既將你牽扯進紅丸案,定會竭力護你周全。”

他覷著她,目深如潭。

沈蔻下意識垂首,遲疑著碰了碰那枚玉佩。見江徹並未阻攔,才將玉佩收入貼身藏著的荷包裏,“王爺既這樣說,我也無需顧慮。謝家作惡多端,無論為公為私,我都該出一份力。屆時侯府中當如何行事,王爺吩咐便是。”語氣頗為輕鬆,神情卻有些鄭重,那枚玉佩亦被放入荷包的夾層。

江徹眸色愈深,徐徐頷首。

*

從客舍出來時,江徹仍覺心跳淩亂。

他覺得沈蔻八成記得什麼。

舊事陸續浮上心頭,他已萬分確信,那些事肯定是發生過的,隻是因某個緣故,如今的情形與記憶裏大不相同。而追根溯源,記憶裏他是借著戚家牽線,沈蔻在落水後做了戚家義女,而後出現在他麵前。而如今,他仍是在戚家瞧見的沈蔻,她也曾為戚氏婆媳所救,卻未認作義女。

而後的種種便迥然不同。

江徹擰眉,想起剛認識沈蔻的時候,他在官道旁的那間茶樓,曾疑心沈蔻早就認識他。不過彼時沈蔻巧言令色,他尚不敢深信記憶裏的往事,又覺這種猜測太過荒誕,輕易被蒙蔽了過去。而今想來,那一瞬的瘋狂猜測,未必就是假的。

倘若沈蔻真的記得什麼……

記憶裏沈蔻曾將真心捧到他麵前,雖卑微拙劣了些,卻滿腔赤誠,被他屢屢推開亦不曾退縮。而如今,她對他隻有疏離與恭敬,便是他屢屢示好,亦無動於衷。其實也有蛛絲馬跡可循,譬如澄園初遇時,她在快要迎麵撞見時掉頭就走,譬如萬安縣官驛的那個夜晚,她被他困在懷裏時曾有片刻失神。

最後卻避開了。

以他當時冷硬武斷又自負剛愎的臭脾氣,定是做了令她極為傷心的事,才令沈蔻心生嫌隙,做出如今的種種姿態。如同他回想起舊事後不動聲色地庇護於她一般,她定也是藏了秘密,謹慎自保。

否則,太難解釋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

江徹捏不準這猜測可信與否。

但心裏卻似被千鈞重的巨石壓著,沉悶得令他有些喘不過氣。

滿腔情緒無可排解,他行至岔路口,孤身前往廚房做了兩道甜點,借蔡九叔高徒的名義送到了客院。

是夜,輾轉難眠。

*

四日之後便是謝太夫人的壽宴。

這位老夫人是京城裏出了名的老壽星,如今已有七十六歲的高齡,一生富貴兒孫滿堂,金玉尊養下精神尚可。

她的壽辰其實在七月初,因今年朝堂事多,謝嶠被東宮和江徹盯得尾巴都快藏不住了,便沒大肆操辦過壽。誰知前日謝夫人妯娌幾個去道觀進香時,忽得老道點撥,說謝家正逢多事之秋,太夫人是福德綿長的老壽星,該當盡早為她好生操辦壽宴,方可為侯府綿延福澤。若拖之過久,怕於侯府無益。

謝夫人回府後,忙將這話說與謝嶠聽。

謝嶠縱然不願在這節骨眼上操辦宴席給府裏添亂,奈何今年過得確實坎坷,且扛不住幾個兄弟和弟媳們的軟磨硬泡,怕府裏當真出岔子,便懷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倉促操辦了這場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