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鼻頭微酸,仰頭飲盡甜酒,道:“京城是個傷心地,留在這兒做什麼。”聲音不高,在酒醉後帶了些許軟軟的鼻音,她沒再看他,目光落在紋理細密的紫檀長案上,輕輕咬了咬唇。
江徹心頭似被利刃劃過,鮮血淋漓。
京城為何於她而言是傷心地,他再清楚不過了。
哪怕記憶尚未完整,在他想起的那些經曆裏,他冷硬的態度實如寒冷堅硬的冰劍,傷人傷己,亦磨盡她眼底最初炙熱的光亮。
他捏緊酒杯,強忍著沒皺眉。
心頭似被誰攥緊,肆意蹂.躪搓弄,他竭力藏起痛楚,盯著她道:“再傷心的事,總都會過去。沈大人才學出眾,不該被輕易埋沒,父皇雖未必能時時看破奸佞欺上瞞下的手腕,但隻要翻到禦前的事,他到底會秉公處置,不會委屈沈大人。你若留在京城,我定會好生照拂,絕不叫別人欺辱放肆。”
他的神情裏流露出誠摯,挽留的意思呼之欲出,
“蔡九叔那些菜色,每日都可以做給你吃。你若喜歡南戲,回頭搭個戲班子,專門演你寫的故事。”
“令堂喜歡刺繡,就開個綢緞莊。”
“京城的山水不足看,就去別處走走,賞景覓食都行,像上回去江州,你不就很喜歡那裏的菜色麼。”
他握拳輕按在胸口,酒意與疼痛上湧時,深藏心底的話亦徐徐道出。
“王府這麼大,閑著也是閑著。”
沈蔻垂眸,聽他徐徐說著,委屈與遺憾不知是從何處滋生,令心底有些酸脹。她盯著腳尖,眼眶的熱意被強行逼回去,卻在聽到這句時,驀的溼潤了起來。
有些事,她原本打算埋在心底一輩子的。
哪怕帶進棺材裏,都不必為外人道。
然而此刻,她聽著江徹的勸言,醉意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了與他初識的時候。彼時春光柔媚,男人如玉山峨峨,似朝霞軒舉,雖氣度威冷,卻風姿出眾。她也曾有過許多不著邊際的肖想,欲陪在他身邊,將餘生的景致盡數烙上他的影子。哪怕是去苦寒遙遠的沙場,哪怕他的鐵腕之下,隻能給她些許溫柔。
但那些溫柔,怎會落到她的身上?
沈蔻啜了口酒,覺得那股清冽甘甜的滋味忽而變得苦澀。微紅的眼睛裏似蒙了霧氣,她抬眉看向江徹,借著酒意,拋開所有的隱藏與顧忌,緩聲道:“王爺醉了吧。紅丸案一旦平反,顧二姑娘就該回京了,這王府又怎會閑著呢。”
她的聲音頗低,藏了幾分賭氣的意味。
江徹微愕,忽而坐直了身子,“我的事情,與她何幹?”
第42章 坦白 她微抬醉眼,覷向幾乎貼在耳畔的……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
那雙眼睛裏亦湧起清晰的詫異, 跟沈蔻預想中隱晦心思被戳破的尷尬迥然不同。
沈蔻跟著愣了愣。
“我的意思是,”她沒敢提前世種種,隻就著眼前的事, 道:“王爺費心查紅丸案, 不是為了給顧家洗清冤屈,好讓顧二姑娘能風光回京麼。”她竭力說得雲淡風輕, 垂眸啜酒。
江徹卻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出一絲落寞。
他覷著燭光下她的側臉, 聲音不自覺添了些許溫柔,“你以為我做這些,是為了顧柔?”
沈蔻未應, 也沒否認。
屋裏忽而陷入寂靜, 酒氣氤氳開來, 撥動心底始終繃著的那根弦。片刻後, 她竭力壓下心底泛起的酸楚, 堆出幾分輕鬆的笑容, 打趣般道:“京城裏誰不知道,王爺跟顧二姑娘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都說王爺後院空置, 其實是給她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