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隻覺她這話說得古怪,覷她神色時,卻隻有嚐到甜酒時的清淺笑意——那酒是他特地讓楊固去尋的,專為閨中女子釀的果酒,據說喝起來清冽甘甜。看她那模樣,顯然對著酒很是滿意。遂勾了勾唇,道:“留你住了不短的時日,卻還沒一道用過飯,嚐嚐吧,都是熱乎的。”
酒甜湯濃,佳肴誘人,沈蔻沒客氣,舉箸去挑喜歡的栗子吃。
相處了兩輩子,她不是頭回跟江徹一道用飯。
但今日,顯然十分不同。
夜色漸深,仆婦點了燈燭後悄然退去,江徹難得有興致,問及沈蔻手頭在寫的戲本。比起謝無相對南戲的精通,他在這上頭其實是個門外漢,不過是聽聽故事,品品詞文罷了。但以他鐵腕縱橫的冷厲性情,特地提起戲文,其實頗有些主動找話題的意思,且戲文出自沈蔻之手,多少能折射出沈蔻深藏的心思。
沈蔻何嚐不知他的用意?
前世的種種固然刻在心間,重識以來他的種種作為卻也真切發生過,尤其是她和鍾氏搬進王府之後,江徹在外在外忙得腳不沾地,回府時卻總能抽空去客院,哪怕隻是淡淡幾句閑聊,亦能窺見他有意示好的態度。
這樣的江徹,於她而言是陌生的,卻也稍添溫和親切。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江徹屢屢照拂。
她心底裏終歸存了感激,暫將舊事雜念拋開,就著美味的香湯熱菜,同他說起手頭的戲文。蠟燭漸漸燒短,夜風自窗縫裏鑽進來,裹挾涼氣。一杯杯甜酒入腹,身上卻是和暖的,沈蔻酒量還行,半壇子甜酒喝下去,臉上染了薄薄的紅暈,眼底亦愈見清澈,燭光下瀲灩如波。
江徹唇角笑意漸深。
直到飯食將盡,她才想起今日來的初衷,素手支頤,抿著酒杯,淺笑道:“說了半天的戲文,倒忘了來意。我記得王爺後晌曾說,還有些話叮囑給我?”
“嗯。”江徹依在窗畔,靜靜覷她,“沈大人脫罪之後,你們有何打算?”
“去江南。”
“若父皇派個不在江南的差事呢?”
沈蔻“嗤”的一聲輕笑,“皇上派了差事,家父就得接嗎?他寒窗苦讀那麼多年,確實曾有些抱負,不過如今麼……他許諾過的,若有一日能洗脫冤屈,就帶著我和娘親南下,尋個清淨的地方安穩度日,再不插足這些是非。”她喝了酒,情緒不似尋常深藏,說這話時,眼底分明稍有黯然。
江徹瞧著她微垂雙眸的模樣,幾乎想伸手摸摸她。
沈家的遭遇,確實令人灰心。
勤懇為官的縣令,為著伸張正義徹查命案,卻遭了奸佞陷害,百口莫辯,甚至幾乎要搭上妻女的性命。若非陸元道吐出線索,他又恰好碰著沈蔻,深查下去,這冤屈怕是極難洗清的。這般奸賊當道,顛倒黑白的情形,確實極易磨盡雄心。而沈蔻想南下,恐怕不止是為此。
江徹頓了頓,又斟了杯酒,“不想留在京城麼?”
“不太想。”
“為何?”
他問得認真,閑談著酒意微醺時,他身上那股冷硬幾乎收斂殆盡,雙眸卻愈發深邃,如同暗夜裏的海,叫人看不清邊際,探不到深淺。隔著一方長案,搖動的燭影在他臉上鍍了曾淡淡的紅色,沈蔻醉眼斜睨,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許多事劃過腦海,曾令她歡喜的、期盼的、失望的、心痛的……
臨死前的淒涼浮上心間,初始時的愛慕與貪戀亦浮上心間,連同住進客院後,起伏跌宕的心思與猜想,亦盡數浮起。
平心而論,他如今待她極好。
若沒有顧柔橫亙在中間,若前世相識時他能這樣待她,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