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叫她說中了。他心裏多少覺得惋惜,但人各有誌,倒也無需強勸, 便隻問道:“既不肯再入仕途,不知你們往後有何打算?”

“尋個地方安穩度日就是了。”沈有望瞥了眼妻女,瘦削憔悴的臉上笑意愈濃,又向江徹拱手道:“內子和小女能安然無恙,皆蒙王爺費心,如今外頭既已安生了,再攪擾王爺,委實不便。”

說至此處,鍾氏接過話頭,屈膝道:“外頭的院子已收拾出來了,外子既已歸來,便可搬過去住著。這段時日給王爺添了不少麻煩,深恩厚意無以言表,我跟蔻兒做了件屏風,算不上多貴重,卻也是份心意,還望王爺能夠笑納。”說著話,回身掀起錦簾,是想請江徹進去瞧瞧的意思。

江徹眸色微動,覷向沈蔻。

沈蔻垂眸盯著足尖,盈盈屈膝,“王爺請。”

頗溫軟的聲音,摻雜著家人重逢的喜悅,聽在江徹耳中,隻覺甜軟溫柔。

自那晚高雲樓醉酒過後,這還是兩人頭回照麵,她身上沒了先前的收斂躲避姿態,笑覷他時如對舊友。

也不知她這雙小手能做出怎樣的屏風。

江徹好奇而期待,抬步入內。

屋裏炭盆熏得暖和,往裏沒走兩步,便可瞧見整齊摞著的箱籠,顯然是母女倆知道沈有望即將回家,迫不及待想要搬出去團聚。這份心情瞧在江徹眼中,隻覺五味雜陳——沈家人分別了太久,他自然樂於看到闔家重聚後沈蔻臉上陰雲散盡,重歸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但這也意味著,往後再回到王府,便難見到她的身影。

江徹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倒是沈蔻忙碌數日,如今瞧著父親歸來,滿心喜悅,待江徹也多了幾分和顏悅色,親自引到屏風跟前,淺笑道:“母親繡了副錦繡江山,架上也雕了萬福萬壽,借此恭祝王爺福壽綿長,江山安穩無恙。也多謝王爺費心照料,收留我母女倆在此避過風頭,全須全尾的等來團聚之日。”

她盈盈施禮時裙衫搖漾,麵上笑意明麗嬌豔。

江徹抬手,輕輕摩挲過紗屏。

鍾氏的繡工確實很出色,絲線細柔堆疊,山林村落與湖河桃源繡得寫意而秀麗,因著滿腹詩書,倒繡出幾分闊朗意境。架子的木料亦是上等,細密的紋理打磨光滑,上頭散落雕飾福壽圖樣,頗為靈活有趣。

這屏風裏,寄托了沈蔻的心思。

江徹瞥了眼笑吟吟的少女,唇角亦隨之挑起,“屏風極好,有勞夫人。”他朝鍾氏稍稍欠身,又覷向沈蔻,“也多謝你。”

沈蔻笑意不減,又掏出荷包,將先前江徹給她的那枚玉佩雙手捧上,“家父既已歸來,過些時日我們就該南下去外祖父家了。在京城的時日無多,如今謝家傾塌,旁人未必有閑心在這時節惹是生非,這枚護身符似的玉佩也該物歸原主了。”

她說得利落,半點兒不拖泥帶水。

江徹將這玉佩交到她手裏時,其實已存了由她長久留在身邊的心思。原以為那晚剖白心思後,她能領會他的深意,打消離京的念頭,這會兒見她當著沈有望夫婦的麵撇清幹係,原樣奉還,反倒微愕。

沈蔻將玉佩捧得更近,眼底靜如湖波。

幾道目光投來,江徹終不便在此時多說什麼,目光落在她眉眼間,抬手自她掌心取了那枚玉佩。

指腹擦過柔軟的手心,溫熱微癢。

沈蔻垂眸抿唇,將細白的手指收回袖中。

旁邊鍾氏輕咳了聲,以時辰尚早為由,同江徹告辭,欲回米酒巷的院子裏安置。

江徹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好在此時耽誤人家團聚起來說體己話,隻好命人幫著搬抬箱籠,將一家人送出王府。待得那道嫋娜的身影高高興興鑽入馬車,他孤身回到客院,將那架屏風摩挲了好半晌,才喚人進來,命將屏風擺到書房裏去——就擱在他的臥榻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