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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徹估摸著沈蔻該有空暇了,備了慢慢一食盒的佳肴,造訪米酒巷。

誰知到了那邊,卻吃了個閉門羹。

——昨日沈家人團聚,熱鬧到了半夜,今晨一早就租車賃馬,奔沈蔻的舅舅鍾問梅家去了。

這一去就是遲遲不歸的光景,江徹被永明帝派的差事絆住,不便親自跟過去,便讓楊固挑了人手暗裏護著,免得沈家人碰上意外。連著三天忙得腳不沾地,待到第三日入睡時,果不其然掉進了噩夢之中。他從夢境驚醒,卻再也不似從前煩躁,隻是盤膝坐在榻上,輕輕摩挲屏風架上的每一絲紋路。

像是那些塵封的記憶,皆觸手可及。

記憶裏,已經到了他跟沈蔻認識的次年深秋,因他終於費盡心思捉到了陸元道,屢次交手時沒少被安西都護周烈的死士阻撓,在查得實據後,周烈一麵聲稱願意認罪,一麵卻借著邊防之緊要,勾結敵兵生事,以戰事緊急為名要挾朝廷,欲免去罪名。

永明帝豈是任人要挾的性子?

震怒於周烈的齷齪之餘,派了他親自率兵北上,平定邊患,擒住周烈押送回京。

江徹數年征戰,對此駕輕就熟。

動身之前,他記得沈蔻曾來為他送行,盛裝麗飾,柔情依依。

彼時距離沈蔻被彭王雨夜劫持,已過去了段時日,他縱使在那天夜裏狠心掰開了沈蔻的手指,卻在後來屢屢夢見,輾轉反側。那個時候,他即便不願承認,心裏也漸漸明白,他清晰記著與沈蔻相識以來,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記得她嬌靨巧笑,記得她淚眼朦朧,以至在聽說她被彭王劫走後,竟自慌了手腳。

隻是彼時未經情.事,自負仍遮蔽雙眼。

少女漸漸住進心裏,屢屢闖入夢境,卻是打著顧柔替身的招牌,言行舉止間也刻意模仿另一個人的影子。那樣的混淆令他心煩意亂,因那日沈蔻是同戚家婆媳同來送行,他在意識到或許已漸漸淪入溫柔陷阱後,愈發厭惡那對心思深沉的婆媳,以至於對著沈蔻,也竭力保持清醒,克製而淡漠。

腦海裏清晰記得她送行時的情形,少女立於長亭,站在滿身雍容的婦人身旁,眉間隱憂,衣裙翻卷。

江徹便在那時下了決心。

——這趟戰事,他或許可提攜顧家一把,借著戰功將顧柔先帶回京城。

屆時,就再也不必有所謂的替身。

沒了戚家婆媳推波助瀾,沈蔻亦將不得不褪去旁人的烙印,做回她原本該有的模樣。那個時候浮雲散去,沒了旁人攪擾,他應當也能窺清真實的心思。

記憶中他率兵北上,戰局未定。

江徹獨自坐於深濃夜色,指尖摩挲著微涼的木紋,心裏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時今日,心事早已窺清,跳出彼時的矛盾武斷,江徹清楚的知道,他的心底究竟有多牽掛那個少女。若前世一切順利,他定能在回京後看清心思,將她留在身邊嗬護珍重,又怎會令如今的沈蔻對他屢屢退避,甚至他但凡想到舊事,便覺心頭作痛。他想必是辜負了沈蔻的,無論是因沙場失利,抑或旁的緣故。

江徹獨自坐了整夜,待晨光熹微,仍收起心緒直奔宮廷。

前世的周烈手段齷齪,如今舊習定然不改,先前因這紅丸案牽係甚廣,他暫時未翻出周烈的事情。但這賊子既有異心,如今謝嶠傾塌,牽扯出的其它案子陸續翻到禦前,他做賊心虛,在朝廷動手之前,必定會如前世般勾結外賊,企圖憑戰事保住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