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迎著妹妹的視線,黑曜石般的眼眸驀然浮起一抹清澈光亮。

少年意氣風發,無論神色還是話音都透著不加掩飾的驕傲,精致如畫的容顏愈發顯得奪目。

他這副反應全在薑雲瑤預料中。

換做旁人,興許兄長還會謙虛一下,但提起趙晏,他心裏那股爭鋒較勁的念頭從未停止,哪怕時過境遷,兩人都已不再是年幼孩童。

“走著瞧。”她回憶從前秋獵時兄長和好友的勝負次數,信心百倍,還頗善解人意道,“我請外援是得到阿爹和阿娘應允,你若覺得不公平,也可以找個幫手。”

“我並不需要。”薑雲琛一口回絕。

人盡皆知公主殿下的“特權”是如何得來,他才沒勇氣去嚐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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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兩年因著邊關戰事,宮裏停了一切奢靡鋪張的娛樂活動,秋獵自然也在其中,如今與即將到來的宮宴一起重新提上日程,是為給趙景明等勞苦功高的將領接風洗塵。

而在以前,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高皇帝和武皇帝馬背上得天下,本朝尚武之風盛行,無論皇親國戚還是群臣百官,都樂於借此機會一展身手。

含章公主卻是個例外。

據說皇後懷孕時,心心念念想要個英姿颯爽的女兒,誰知天不遂人願,頭胎生了薑雲琛,第二個孩子雖是女孩,卻格外嬌氣,從小就想方設法逃避習武,甜言蜜語對師父撒嬌、假裝生病受傷都是家常便飯,被帝後抓包也不爭辯,隻會委屈巴巴地抹眼淚,讓人不忍責罰。

久而久之,皇後便打消念頭,接受了女兒和自己一樣沒有習武天賦的事實。

反倒是薑雲琛長大些,參與過秋獵,發現了其中有趣之處,試圖以此來引誘妹妹重新拾起武藝。

那時候,趙晏已經成為公主伴讀,平日與薑雲瑤形影不離,對年紀相仿的皇室成員們也不陌生,在騎射這件事上,唯有薑雲琛能與她棋逢對手,本領不相上下。

他所謂“秋獵的樂趣”,十之八/九來自與她的競爭。

她身姿矯健地縱馬飛馳,行雲流水地彎弓搭箭的模樣,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激起他的勝負欲。

薑雲瑤對於兩人的明爭暗鬥司空見慣,兄長攛掇她加入時,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興致來源於何,當即順水推舟,表示要和趙晏站在一條船上,讓她代替自己出戰。

怕父母不同意,還先發製人,一邊用帕子擦眼淚,一邊懷念起作古多年的祖父。

先帝在世時,每年秋獵打到的第一頭獵物都會賞給玉雪可愛的小孫女,這在旁人看來是莫大的殊榮。但現在物是人非,她卻因為不諳弓馬,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著實無顏麵對祖父。

帝後啼笑皆非,答應了女兒的要求,反正是孩子們鬧著玩,也不在乎什麼公平與否。

還順著她的意┆┆

紙張有些發皺,似乎是被水浸過之後撈起晾幹,上麵的字跡也已經氤氳不清。

可他卻知道這字條原本寫著什麼。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司馬長卿的《鳳求凰》。

趙晏不可能嫁給別人。

她喜歡的是他,他一直都知道。

第4章 似乎是件男子配飾。

月上中天,夜色沉沉。

趙晏與趙宏作別一眾長輩,隨父母回到居處。

房屋已被下人收拾幹淨,添置了嶄新的起居用品,裴氏有條不紊地交待仆婦婢女們安置帶回的行李,親自接過一隻白瓷花盆。

“阿娘,我來吧。”趙晏先一步伸手,將花盆擺放在窗邊。

裴氏沒有阻攔,轉而去搬另外的花盆,但趙景明和趙宏眼疾手快,讓她全無用武之地。

她笑了笑,看三人依照她的指示放置妥當。

離開涼州時,他們把值錢的家當變賣,分發給城中貧困百姓,除去贈予親眷的禮物,隻帶回這些養了三年的花草,作為一家人在河西生活過的證明。

趙晏抱走的那盆叫做鬱金香,產自大秦,是父親從一個西域商人手裏買來送給母親。

今年的花期早已結束,隻剩光禿禿的枝葉,但她記得它們盛開時的模樣,鮮豔如火、燦爛如霞,一如她無數次登樓遠眺,看到蒼茫大漠中下墜的一輪紅日。

婢女從門外走入,低聲稟報:“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收了您的贈禮,遣人過來道謝。”

裴氏略一點頭,很快,婢女將鄭氏的人引入,雙方客套幾句,那仆婦行禮告退。

“天色不早,你們回去休息吧。”裴氏對一雙兒女柔聲道,“阿娘這裏沒什麼需要幫忙的了。”

趙晏還未應答,趙宏搶先道:“橫豎有阿爹在,斷不會勞煩阿娘親力親為。”

“這孩子。”裴氏嘴上說著,目光卻不覺望向身旁的丈夫。

趙景明與她對視,微微一笑,待姐弟兩人告退,輕手輕腳地將她擁入懷中。

趙晏跨出門檻。

她耳力極佳,隱約聽到父母的對話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