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巳節,沒有皇後娘娘的後宮一片肅紀,周玄毅靜坐熏香殿,他一手拿著奏章,一手撐在額頭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模模糊糊裏,他感覺到有人為他披上了長衫,朦朧裏,他問道,“崔淨啊,幾更了?”
回答之聲沒有立刻響起,似乎過了很久,但似乎隻是一眨眼間,就聽一個明朗的聲音響起,“剛到子時!”
處於似睡非睡狀態裏的周玄毅,猝然睜開了眼睛,因為這個聲音,是宋雲崢的。
“雲崢,你,你怎麼來了?”周玄毅放下奏章,抬頭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卻不禁暗自吃了一小驚,因為此時的宋雲崢,竟然是秦簡的打扮。
長發披肩,一身白衣,俊俏的臉上戴著銀質的蝙蝠麵具,隻是較之以前的明朗,麵具上多了許多斑斑點點。
“你的麵具?”周玄毅錯愕。
“這不重要!”宋雲崢用手扶了一下麵具,太長時間沒有戴了,竟然有點不習慣了,“我想帶著周萋畫離開,可以嗎?”
周玄毅一怔,他是把周萋畫許給秦簡的,難道他今日重新戴上麵具,是因為這個?
“你若真的喜歡她,朕可以在為你賜婚的!”周玄毅竟然脫口而出,他瞬間又覺得不妥,立刻補充,“為宋雲崢賜婚!”
宋雲崢的嘴角擎起一抹無奈的笑,“你不擔心我搶了你兒子們的皇位嗎?”
“你也是我的兒子!”周玄毅驚動地站了起來,他看著宋雲崢。
宋雲崢卻隻輕輕說了三個字,“我知道!”之後,便再次沉默起來。
父子倆第一次靜靜地凝視。
萬語千言都凝結在對視裏,宋雲崢今天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但當周玄毅真的說出這種暖心的話時,他的憤怒,他的不平,竟然瞬間煙消雲散了。
他仰起頭,不讓眼淚滑落,他想,或許就是因為他是他的父親,賜給他生命的父親,此生,他真的恨不起他來。
自打周萋畫提示過他,人形成的習慣是很難改正的,他便開始仔細回想了密室裏與周瑄璞對話的種種。
那個帶著大頭娃娃的周瑄璞說話時,喜歡把手放在雙膝上。
每次做決定之前,喜歡用手指輕輕觸碰膝蓋。
這些,都是周玄毅的習慣。
順著這條思路,他慢慢回想自己在尋找銀票時,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
當他要求把陳高、馬倩妮放出天牢,為己用時,周玄毅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他很清楚陳高跟馬倩妮的底細。
當他明確表示對銀票裏的寶藏一點不感興趣時,大頭娃娃周瑄璞竟然笑了,因為他確定了自己的忠心。
他明明已經向周玄毅彙報了盧遠山的圖謀不軌,可隻是加派人監視盧遠山,而沒有做其他的舉動,因為盧遠山是他以周瑄璞身份出現的棋子,他需要借由盧遠山來試探朝中眾臣的忠心。
他一直不明白,身為周瑄璞黨羽的衛琳緗、孫牧,為什麼要三番五次對周萋畫下毒手。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在伶睿聽到周玄毅的聲音後,立刻不做狡辯就全部交代時就該想到的,作為周瑄璞餘黨的伶睿,當意識到周瑄璞就是周玄毅時,他就知道,已經沒有繼續狡辯的必要了。
周瑄璞就是周玄毅,這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啊。
可是現在,宋雲崢卻不想揭露他的真麵貌,他的多疑,已經讓他吃到了妻離子散的痛苦。
宋雲崢心想,在密室裏,他最後放自己跟周萋畫走了,他還保留著最後一點良知。
就讓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秘密,就這樣埋藏在他的心裏吧。
“我欠你已經太多,請讓我補償吧!”周玄毅終於開口打破了平靜。
“不用!”宋雲崢抬起頭,“從你下令誅殺宋珪一門時起,你就沒有欠我什麼了!”
“你都知道了?”周玄毅深吸一口氣,他看著宋雲崢,先是吃驚,然後很快就釋懷了。
是啊,當宋雲崢拒絕大理寺重查郡公府滅門案時,他就應該想到,他什麼都知道了。
的確,盛元九年,當他知道,宋珪用鴆毒加害宋雲崢時,他便徹底失去了理智,從洛城緊急將周午煜召回,下令滿門屠殺了宋珪一門。
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大理寺徹查此案始終沒有結果的原因,周玄毅與周午煜合作,怎麼會留下痕跡。
周午煜依著周玄毅的命令沒有傷害秦怡,但次日,秦怡的屍體卻飄在了湖中心,周午煜雖然能證明自己與秦怡的死無關,但在周玄毅心裏,又再次埋下了心結。
宋雲崢朝周玄毅微微點點頭,然後抬手將那代表著秦簡的麵具摘下,輕輕放在周玄毅的書案上,“我們會用我們的方式離開的,希望你永遠不要打擾周都護一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