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麵無聲無息地交疊,嚴絲合縫地重疊。
這是他無數次午夜夢回之間,最渴望,卻又觸手不可及的奢望。
那一日,乍亮的天光似是驅散四伏危機之後,長夜般晦暗的天幕之上一閃即逝的短暫光明。
一片蔥鬱的密林之間,那令他懷戀卻又恐懼的木舍旁,與今日一般的綠葉漫天如風吹絮,飄然而下。
白衣青年滿頭飛揚的墨發以一根簡陋的木棍勉強固定在頭頂,在空氣之中打著旋的淩厲劍氣之中轉身回望。
木門旁,麵容豔麗瑰靡的少女似是沾著晨露的昳麗玫瑰般動人,一襲破損的短打外衣卻也並未折損半分她可令天地失色的絕色,懷中的雪白玉胭兔乖順地將小巧的腦袋搭在她頸側衣領之下隱約可見的清晰鎖骨之上。
時光流轉,生死相依,畫麵之中的女人麵容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之時,早已不知不覺間蛻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副模樣。
而應運而生的,則是她曾經在他心目中單純得如滴墨不沾的白紙之上,陡然綻開的點點糾纏猙獰的墨色。
日光穿透枝葉之間的間隙,將顧光霽本便清淺的瞳色之上切割出一片明暗交織的網,無端顯出幾分冰寒的冷漠。
望見他的神色,溫蘿便知曉他心下那些與她有關的狐疑根本從未在他心頭消解淡忘,反而在他刻意的壓抑之下盤根錯節地糾纏瘋長。
溫蘿輕輕歎了口氣:“小霽霽,你也知道,我答應奚宗主來青玄宗作客,並非當真看重你們對我如何的答謝,我隻是想要確認你的安全,並且把一切可能徒生煩惱的誤解一口氣解釋清楚。”
頓了頓,她複又開口,“我知道你也是同樣,隻想確認我的安危,其餘種種皆不欲深究。可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當真存在什麼隔閡。”
溫蘿緩步上前,視線意有所指地瞥向他身後不遠處梅兆閣主廂房,“我們進去說?”
……
梅兆閣與溫蘿曾經所見幾乎並無差別,陳設簡單甚至稱得上樸素,房屋正中金絲楠木矮幾之上的鏤空香鼎之中,嫋嫋白煙和著一股熟悉的冷香升騰而起,無聲無息地充滿了整個空間。
日光如水般淌過窗柩上的雕花,在屋內拓下一塊放大的花案陰翳,在雲層的氤氳之下緩慢地轉移著方向。窗外的冬青綠意隨著這抹柔和的光暈一同映入了房中,在平整空曠的桌案之上印下一道若有似無的剪影。
在蒲團之上落座,溫蘿抬眸望向對麵如青鬆般挺拔端坐的白衣男人,靜默片刻後,緩聲開口。
“其實,有件事先前我並未同你說,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應再繼續瞞你……”
話音微頓,她假意難以啟齒一般眼睫微顫,醞釀許久才鼓起勇氣道,“先前求你親手了結我性命之時,我已經知曉我死後對於你會有如何的裨益。——青焰魔岩降世的秘境之中,石牆之上有柏己親手書寫下的有關於青焰魔岩使用的秘聞與條件。當時,我隻覺得不能讓此物流傳於世,否則定然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便自作主張劃花了那些字眼。”
聞言,顧光霽原本略微低垂的眼簾微微抬了抬,那雙瞳色清淺的眸子就這樣遙遙望了過來。
迎著他似是能夠洞察一切的目光,溫蘿心下定了定神,自顧自接著道:“我是玄陰之體——這點你或許不知道。後來,我發覺自己身中禁製命不久矣,便打起了這個主意,想著哪怕是離開,也要努力為你再謀些好處。當然,我最後那段話絕對不是騙你,我是當真想要依附於長恨劍之中,永世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