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她謹慎地跟在顧逸身後,時時瞥一眼他,借著夕陽西沉的光暈辨別他的神色,他仍是一副溫潤的麵龐,眼眸深諳,令人難以捉摸,臉上也沒有多餘的神態。

長安街上,有小廝從客棧裏出來,掛上客滿的紙燈。

顧逸忽然駐足停下腳步。

溫含卉心裏一驚,也訥訥地停在他身後。

顧逸回頭問她,“因為怕我才走在我身後?”

溫含卉啊了一聲,幾步上前走到他身旁,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又輕輕點點下頜,“有點。你這人看著客氣,但是我方才在鋪子裏見識過你談生意的厲害了,如今隻覺得你是隻笑麵虎,就算掛著笑麵,到底也是一隻老虎啊。”

溫含卉還活靈活現地扮老虎生氣,張嘴朝顧逸哈了一聲。

顧逸似乎被她逗笑了,屈拳擋了擋揚起地嘴角,“在商言商。除此之外,我倒是覺得我挺與人為善的。”

他領溫含卉去了自己租在京城中心的宅院。

前院氣派,院牆上掛著壁燈,將內裏映得敞亮,腳底下墊了木板,木板上頭摞著滿滿當當的布匹,以防布匹被塵土汙染。除卻布匹之外,幾乎隻餘一人肩寬的窄道供人走動。

顧逸指了指角落裏堆砌的布匹,朝溫含卉道,“這些便是有瑕疵的布匹。”

溫含卉應了一聲,俯身蹲落,仔細的檢查了一番。

她本就是在紡織坊做女工出身,料子實際上手一摸一瞧便知道顧逸生氣的原因了,這些布匹走線潦草,甚至於鬆緊不一,前半段緊實過頭,後半段許是沒有紡線了,織得鬆鬆垮垮。

她拆開一卷布匹,攤開來檢查,這些布匹的邊角甚至沒有對齊,臨近收線處更是有毛糙的線頭。

溫含卉攤開冊子,細細記下這些布匹的紕漏和數量。

而後,溫含卉征求顧逸的意見,說她想要把這一批貨全部再自查一遍。

顧逸挑眉,自然同意,將前院挪讓給她。

前院上空星子稀疏,夜幕已經徹底上來,溫含卉蹲在成山丘狀堆放的布匹間,偶爾蹙起眉頭,低頭記下布匹的不足之處。

她慣是招惹蚊蟲的,耳畔時時響起惹人厭的嗡嗡聲。

衣裳摩挲間,裸/露在外的藕臂和脖頸已經被蚊蟲叮咬出連片的紅腫。

溫含卉簇著眉,一手忍不住撓了撓那些紅腫的鼓包,而後將自己額外清點出的那一批沒有達到她眼中合格水準的布匹壘好,拍了拍下裳站起來。

許是方才蹲著太久,她起身時腦中有些暈眩,忽然就聽見不遠處響起一道奶聲。

“娘親!”一個粉粉的小團子噠噠地鑽進了前院的布匹堆裏。

一座座布匹蓋成的山丘迅速將小團子吞噬。

溫含卉人尚未站穩,就被一個小團子拽住了腿。

她嚇一跳,低頭去看,對上一張眼淚汪汪的臉,腦袋上兩條小揪揪在夜風裏一晃一晃的。

小團子身後跟著一道欣長的身影,顧逸眉頭緊起,神情有些嚴厲,對著小團子說,“顧慕笙,回來,不要抱著溫姑娘的腿,你這樣很沒禮貌。”

被喚作顧慕笙的小團子搖頭不肯,執著道,“爹爹,我找到娘親了,娘親又回來了!”

顧逸朝溫含卉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親自俯身把顧慕笙從溫含卉腿邊抱走,攬進懷中,他同溫含卉解釋道,“我發妻前年病逝了,孩子記掛她,時常嚷嚷著要找娘親,方才將你錯認成她娘親了,還請你不要見怪。”

顧慕笙不聽話,在顧逸的懷中又踢又打又扭,身子卷曲的跟個毛毛蟲似的,非要從他身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