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逸坐回案幾後,先是應了一聲,然後眼眸落在她麵上,意有所指道,“我瞧你方才好像很緊張?”
溫含卉重重點頭,“是我自作多情了,您方才說是‘於公也於私’時,我是真的擔心您是出於想要給我優待的原因才答應我在風華紡織坊再續一期單子。您知道,我是黃超哥和胡玲姐手底下的人,您又是我們的大客戶,得知您要終止與紡織坊合作的生意,我是必定要攔下、努力爭取一番的,這是我的職責。可是我又不希望您是因為......想送一個人情給我,所以才這麼做,那樣我真的受之有愧,畢竟以你我之間的差距,我沒有什麼能夠回饋給您。”
之後書齋中靜默片刻,顧逸的目光沒有挪動,仍是看向溫含卉。
久到溫含卉不自覺又局促起來,她心中有所預感,腦袋中又一片茫然。
這時,顧逸徐徐道,“你有可以回饋予我的東西。”
“我們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你如今對我是什麼看法?”顧逸給她續上茶水,還從袖袋裏拿出一個小油紙袋子,以指腹輕撥開來,裏麵是幾顆糯米粉裹住的怡糖,“你不要緊張。希望我這個問題不會令你感到唐突,若是我想與你進一步相處下去,我們雙方都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語。”
他說的真誠,溫含卉卻咬著唇說不出答案,纖纖細指摳住衣擺。
半晌,她歎了口氣,小聲回道,“顧大人,其實我昨夜想到天明,我心中都沒有答案,您能再給我多一些時間嗎?”
顧逸了然,抬抬下頜,轉而問她要不要吃怡糖。
溫含卉喜歡吃甜食,撚起一顆含在嘴裏,唇齒間立馬溢出了沁甜。
恰逢酷暑,已經日上三竿,再晚些時候,街道上便會熱得宛如蒸籠,顧逸沒再留她,適時送她出書齋。
溫含卉起身時,木椅往後蹬,不小心就撞上了裝綴在明瓦窗旁的廣口瓷瓶。
瓷瓶外燒彩陶,瞧著便是價值不菲,倒在磚石地上,咕嘟咕嘟地朝門檻處轉了幾圈,原本放在裏麵的卷軸滾了出來。
溫含卉嚇一跳,趕忙起身去撈。
其中有一副卷軸的係帶鬆斷,裏麵的畫隨著卷軸滾動展落出來。
溫含卉忙於撿拾,那畫隻是視線中一晃而過,她並未細看,懷中捧著其餘幾個完好的卷軸,扶正了停在門檻邊的瓷瓶,摸了摸發現上麵質地仍是完好光滑,懸著的心落了一半,將手中的卷軸都放回瓷瓶裏。
剛想去卷好最後那副係帶壞了的卷軸,目光卻被上麵的畫捕捉了去,那是一副黑白水墨,美人杵在船頭亭亭玉立,水霧柔光,盡顯江南景色,隻是這張臉乍看下竟是與溫含卉有幾分相似,但這個人不是她。
溫含卉愣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撿,卻被顧逸攔住。
“我來。”顧逸不再是一貫遊刃有餘的姿態,略略急促地俯身,認真地將畫卷卷好,拍掉卷紙背麵沾上的灰塵。
他將畫卷放回瓷瓶時,溫含卉留意到顧逸手背浮起瀝青的經絡。
而後,顧逸似乎又恢複了平常模樣,他替溫含卉推開木門,帶她去後院牽出她的馬。
兩人從後門出來,穿過一條巷子,走到白日曬眼的街道上。
到分別時,溫含卉牽住白馬的韁繩,頓住腳步問他,“顧大人,您不打算和我說些什麼嗎?”
顧逸一手垂在質地柔軟的衣袍旁,一手撐著油紙傘還替溫含卉遮出一小片陰涼。
他低聲答道,“那幅畫中的女人是我已故的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