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遙記得自己曾經恨顏金隻抱一抱一臂長的顏家寶,那種憤怒很單純,「你最好死掉算逑」,他掀翻了妹妹的搖窩,她大哭。他挨岑雪一頓打。彼年他十一歲,懷疑被全世界遺棄,便背了書包天黑了跑路。出走必然未遂,但記得那次走進過一條無名路,也靜,細長虯結,如禽市掛起販售的鴨腸,總之像無盡頭。那時候根本不覺得怕。
湛超「嘎」就停了。到了城鄉接合,邊上田野焦黃,一茬茬枯莖;有河道,橫過一隻破爛的橋;說山還遠,還是墨稀釋過幾遍水的顏色,幾座連成帶狀,是華東特有的不銳利;也不知不覺聚起了薄霧。他手指天,臉凍得發青,笑意則快溢出眼,「喏,你看吧?」他鼻翼一翕一張,尖尖兒是粉紅色。
抬頭真要瞇一點眼了,真追過烏雲了,牛逼。
顏家遙盯了他幾秒,唇貼住暖手鐺,逾刻挪開吻在他臉頰上,離開時「啵」的一響。湛超沸了,挺激動的,猴急地要追吻,邊上咯噠噠過去輛農用拖拉機,大爺直瞥。
湛超買了不少炮,棍狀的彩明珠、飛毛腿、竄天猴,擦著玩的電光花、黑蜘蛛,再麼插鼻孔裏也蹦不死個人的小金魚、歡樂穀,另外還有掛一千響的精裝大地紅。你懷疑他家就城隍廟裏擺攤賣炮仗的。車推下田壟支住,點根煙,吸兩口過癮,決定先來發大地紅。點掛炮那都是過年在家爹幹的活,兩人倒挺好,一個爹也沒落著。顏家遙捂耳朵,埂子上站著,看湛超煙頭抖巍巍碰了撚子還愣著,喊:「跑啊傻/逼!」湛超撒丫子朝他奔,屁股後頭騰開藍紫煙幕,聲響四散開去,像種遙呼。
湛超被坡坎絆得趔趄,跑姿滑稽,像種野生動物,顏家遙有點焦慮,他還沒想好他過來站定時自己該說什麼呢。你炮放得真不錯?這不傻/逼麼。
「走吧!剩下的到寺那邊放。」湛超過來抱住他,從他額頭撫摩到下頜,又擤著鼻子白汽:「冷嗎家遙?風挺大。」
搖頭又點頭,「冷。」
「圍脖給你。」
說著就摘,圍脖掛他頸上,先纏一道,許文強的戴法。圍脖極長,兩隻章魚足垂落前襟,一道不很暖,湛超憋壞笑,捉起兩頭纏二道、三道、四道,束緊打死結。顏家遙像熟食店裏的捆蹄,低頭掙了掙,罵:「你有毛病吧?操。」
湛超在顏家遙臉上落吻,「我要把你綁走。」
顏金有本《生活在別處》,應該是喜歡爆了,頁邊打卷,書殼子都看沒了,自己用新安晚報包了個外皮,在扉頁寫花體kundera。企圖窺進父親的湖心,顏家遙幾次欲詳讀,翻翻都看不進去,寫得有點,太洋太纏覆了。到前兩年聽過許巍的《在別處》,很喜歡,猜測歌名打這本書上來,才又動了再讀讀的念頭。沒那基因遺傳,果真又他媽沒看下去。倒看見顏金在一句話下畫橫,“她不無輕率、全身投入的這場自認為高貴的冒險”。冒險。顏家遙伸舌回應吻,突然之間,覺得這可能是最合適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