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1 / 2)

曾有過話語的爭奪。岑遙不說,由湛超說;岑遙微微丟神時,湛超也沉默,去簽子,添酒,拂開油煙。十年是三千天,七萬八千時,事情說不盡,唯能挑些重點。湛超說,他去年在杭州,做了個小餐飲,合夥那狗娘養的拿錢跑了,他屁股後頭掛著十多萬外債,債不緊,回皖中是見朋友、散心;說花臂是前年文的,兩千多塊,在上海找的老技師,圖案獨一無二,巨他娘的疼;岑遙說自己早就不叫「顏家遙」了;如今在賣衣服,生意湊合吧;顏家寶九月升了安中醫,專科批次,學的護理,她本來想去石家莊讀鐵道職專,未來本地通了地鐵,是個人才缺口,自己捨不得她,沒同意。此類一樁樁。各自的「不順」形貌大多不同,本質上卻有相似之處——我不甘心,一直跑,可溝溝坎坎,得到的好像還不如之前的。

敘至午夜,小雪飄蕭。露天排檔照舊人聲喧聒不停。兩個都是爛酒量。湛超花臂都紅了,直著舌根:「家遙——」岑遙抬眼皮,打斷他,矯正道:「岑!岑遙,念三遍。」

湛超噗嗤笑了,湊近去,盯住他沾了孜然的嘴角,「遙遙。」

「呸。」

岑遙想生氣,低頭卻成一樂。他想罵他別惡心吧啦的,現在跟你什麼毛關係?還喊我這個。去死,王八蛋,大**。卻居然瞥見他眼裏的水光。瞬息間疼憐起他,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手朝他起皺的眉心一按,隨即被一把擒住。

當晚上了床。附近找家快捷酒店,鎖上門就抱在了一起。岑遙齁瘦,肩胛棱聳,頭發薄下學生時代的一半,也細軟很多,湛超五指腹輕易貼上他頭皮。——戰略性隱藏——次日醒來,宿酲加久違的性/愛,岑遙行將截癱。沒敢多看他,穿回衣服,洗臉刷牙,飄著腳步踱去窗邊撩簾。皖中天沒亮通,有積雪,地比天白。

定規是春宵一渡,分道揚鑣。可塵世囂囂,規你媽呢。湛超又幾次提出見麵,口吻不很殷切,留了被拒的餘地。岑遙是個體戶,沒單位托底,上岑雪下家寶,有房貸社保的重擔,近幾年寡交、死摳門,卻依然答應;知道他負了債,也不推辭他次次搶著結賬。後來一兩個月,兩人去杏花公園餵了鯉群,去包公祠瞭了眼包黑塚,吃了頓千島湖魚頭,喝了次五中菜場念念不忘的豆腦。甚至繞環城路約了次夜跑。跑個屁啊,穿得挺那麼回事兒,兩步就狗喘。主要還是意在賞著環湖夜景,閑聊,依舊說從前居多。身體裏那一陣子落進了種子,各自步調滯緩,甚至停了下來。但相處得很文明,沒再上過床,關係一時唯曖昧可以形容。

一次去解放影院看了《阿凡達》,入暮時散場。岑遙很久沒看銀幕了,顯得蠻開心,湛超就一路跟他說了卡梅隆生平,著重取笑樂他那句響遏行雲的「iamthekingoftheworld」。分別時,縮巷拐抽了根煙。湛超托岑遙幫忙替他留意本地租房。

「你、不準備回蕭山?」微詫,以為他近期就走。——才想多再和他多聊聊。

「想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他嘿嘿笑,牙依然是齊整、潔白。

「工作呢?」不看他,看腳,看看一街兩側,看看行人。——我並沒有多在意你。

「我呢,目前屬於遊民。找好房子我再找,我也不急。」

「別老不急,未雨綢繆沒人教你?你什麼要求呢?房子。」

「沒具體要求,市場均價左右,水電寬帶通著就行,別押一付三。」

「那我盡快看,有合適的聯係你。」

「不麻煩你吧?」

「行了,少假客氣。」

「最好能離你近點。」

岑遙去坐公交,走出十多米,心上一時是什麼淌開,溫溫發熱。他扭頭看見湛超仍在目送他。酥紅日頭正擦他發頂滑到背後,形廓鑲邊,麵孔糊了,就剩副重墨鋪色的眉眼。被撞破自己目光死鉚著他不動,也沒窘態,他揮揮臂,「拜拜,岑遙。」——他從前就是這樣,一點沒變,不從曾有為人的卑小與自疑,助人、央人、斥人、愛人,均如擦拭過眼眸一般。久了就覺得他這人刺眼。馬路上鳴笛雜遝,岑遙腦際卻靜了,成了臘月清晨。他摸著一根細索溯回,慢吞吞地,竟在盡頭浮光處看見了芝麻粒樣的初戀,他心突然劇烈抖動,「湛超!」

「別跑。」湛超皺眉:「嘖哎,看著車。」

電動車畫弧,長按喇叭,「媽了臭x的!不長眼啊!」

湛超拽過岑遙拖至背後,胸膛朝前迎,「你媽x的。」

文身?嘿喲小地痞。電動車竄遠,像是有「哧」的一聲。

岑遙跟湛超說,自己租屋空著間次臥,安醫職工老樓。二樓,朝陽,安靜,租金可以對劈,我倆一人四百五。自己不急,可以月底給。沒有也可以先墊。總之沒原則。

第3章

及至三十,男當立,屁股下麵是台柴油摩托,油門加滿衝著不惑飆,不帶停的。這檔子事情輪給誰都挺不樂意,都得垮個驢臉說:我樂雞毛。

岑遙不能例外,他聽得見潮水逼近。他偶爾失眠,胃好了腰疼,兩廂輪班兒。盤算今日開銷的同時要餘裕出小輩明日的生路,三十,凡從理想中考察生活此況,必將沮喪、不甘、憂悶憎惡,又一時憂憎不出個具體,而去抽煙咪酒,把夢擊碎。日子愈不暢快愈忌不掉惡習,「戒個屁,我也就這點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