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1 / 2)

在跟男的處?」

岑遙頭朝窗外,「我這怪癖你還記的怪清楚。」

十年前,兩人同桌,字麵意義地相善成伴,沒有利害關係。徐靜承標準的「優秀」,成績軼群,品質單純,岑遙資質普通,則自救式刻苦,對他亦不免有份同性間的追慕。兩人同歲,都話少寡交,都上課專注,本子上記有密匝匝的蠅頭字,寫同款名師教輔、難題會探討、筆記與心得共享,目標院校一致的遙遠、高聳、有金光。

所謂「相善」包括但不限於學習。徐靜承父母搞貿易進口,家裏置了台天鵲520,岑遙歌不夠聽,溜進影音店翻碟,抄出張清單,塞他幫著下載;無以為報,間或給他捎份早點,家是一個方向,間或蹬車載他一程。竊聊過理想,都很可笑。之間情誼似乎曾不止於「同窗」。

兩人曾經是一條道兒上的,若無天災人禍,繼續沿著走,區隔離間無可厚非,但不至於徐靜承而今名牌上寫「主治醫師」,戴燦銀石英表,家庭和美,岑遙卻羞於啟齒自己現在在幹什麼。——你倒的確是坐著的,我也不覺得自己卑微,但多數人癡迷於定製優劣標準,你是被允許體諒他人的中產,我似乎不得不去仰看。岔兒從哪兒分的呢?

岑遙咕嘟下半杯煙灰水,「主要我也喜歡不了女孩子了。」

「你沒聯係過他嗎?」徐靜承食指圍著杯口劃了一圈,聲音不重,「湛超。」

岑遙搖頭,「沒有。」不是騙,是怕被追問,怕透了湛超況境窘促的底兒。好歹他以前在班裏是個「巨富」。

「不說去香港了嗎?你也沒打聽?」

岑遙像聽了個笑話,「我打聽他幹嘛?!我吃太飽。」眼朝外瞥,扥了扥椅子。

徐靜承先是笑,不久又陷入沉默。逾刻說:「主要,我當年真覺得你跟他是很相愛的,後來我再讀大學,考研,然後實習工作,講老實話,我再見過的好像都不如你們。」

不置可否。雨下空了,天蓋子轉青為藍,明個應該晴好。岑遙眼挺尖,倒是老遠就瞄見老杜愛人肉滾滾地朝這兒來。她麵目剛毅起來,身畔跟兩三人,裏頭有個男的,高壯,文青龍白虎,戴串兒,縣城貧困線上掙紮的黑社會樣貌,幾個人五官相似。宗親聚首不是婚喪嫁娶,通常就是尋釁。岑遙腮緊緊一縮,煩得咂嘴。徐靜承察覺,「怎麼?」

岑遙昂下巴,「那幾個等會要跟我動手,麻煩你幫忙報個警。」

「啊?」

「沒事,我去聊。」岑遙起身,從桌上筷筒裏抽了根不鏽鋼筷,藏進褲口袋。

徐靜承瞠目,攔他,「哎!」

岑遙朝他比個禁聲,徑直出門。

雨後席地捲涼風,吹鼓他衣擺。徐靜承發覺他比上學時更瘦,腰附近直僵僵,像有細索勾著他後頸子上的一塊皮膚,繼而朝上一提。

如岑遙所預料,他跟那幫人起了爭執。無非說,你雇了他,幹你的活,他倒了,跟你脫不了幹係,得賠!岑遙注目他,鏗鏘道,我賠你媽了個屄。髒字算號令,意味彼此話不投機,無緣再議,可以動手了。戴串兒的當即伸臂,掐了岑遙頸子,眥目喝他:「你個小癟三,今天你不賠也得賠!」喧騰著搡嚷開,眼看要互毆。

徐靜承蹦起來朝外奔。

接起湛超電話時,岑遙剛從街道派出所出來,過了夜八點,托小何鎖了店門,正坐公交回家。算碰上群不錯的警察,任憑老杜愛人一家「口吐蓮花」,以三句疑問作答:憑啥?哦,你說是就是?怎麼,法院你家開的?因為低微而對權利有小心畏懼感,男女聽罷,均默然肅立,瞪大雙眼,唾沫堆著唇上。

岑遙不識趣,挨近老杜愛人身邊,「麻煩再把我墊的錢補給我。」頓時換幾道怨毒的目光,似錐似刺直搠麵頰。老杜愛人胸膛鼓起癟下,喘著亂翻馬甲荷包,一疊濕軟的毛票猛擲向岑遙,「拿去吧!拿去買墳頭吧!」說話間,又落淚。

岑遙如數撿起,理齊,多出的幾張還她,「我買不買輪不著你家操心。」

公交是個筆盒亂晃,岑遙胃裏像煮開半袋酸水。車載頻道上好死不死播個美食節目,主持人飽碩渾圓,屎到嘴裏也能閉眼砸吧出響兒來。這期是探店,一家夜市的米餃,女老闆鐵個臉,油鍋微沸,餃子白著進,脆著出,咬下燦黃一角,一車蕩著「嘎巴嘎巴」的脆響,輔以嗯啊感歎。岑遙頭抵窗,手摀胃,張嘴險沒淌口水,「幹嘛?」

湛超委屈死了,「怎麼你接我電話都跟要咬我似的?」

岑遙閉眼。市景霓虹粘上眼蓋,紅紅,藍藍,綠綠,黃黃。岑遙覺得疲累,各處鬆弛下去,甚至聲帶,似行將咽氣:「嗨,你當你多香啊?國際莊產野豬肉。」

湛超在那頭咯咯笑。岑遙詈罵:「有屁快放。」

「今晚我不回家。」

岑遙又精神了,一個「喲」字九曲十八彎,油膩極了,「去嫖啊?」

湛超又笑,「是!得嫖一夜呢,舉報我去。是小趙,接了幾個去杭州的,分我半單,小孩兒挺有錢的,考試去,跑一趟挺賺,大概明天早上才能回來,就跟你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