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1 / 2)

開電視,調到中央一套,正好在播天氣預報。平常不會準點候著的,但倘若正好遇到就幹脆聽下明天是晴是雨。跟賭一樣,看見「有雨」,心情從晚上就開始壞了。

杜曉峰說:「所以,我就跟他媽媽說,他喜歡男的了。都出櫃對大家都公平。」

岑遙語塞。

「我以前說你說話傷人,結果你做事也傷人。我靠,你真的愛他嗎?」

杜曉峰似乎被這個問題侵犯了,也分明自疑了,但坐直說:「當然。」

岑遙選擇相信,不讓自己太傲慢。

到隔天傍晚,杜曉峰看過手機,才粲然笑起來,「他道歉了。」

「小狗終於要回窩了。」岑遙收拾空啤酒罐,快要呼萬歲。

婁偉公交來的。岑遙下樓去接,很他媽像電視裏的和事佬,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欣喜和自我認同是從哪來。室外涼瓦瓦的冷風一旋一旋刮,枝丫走勢遒勁顯出兇蠻來。

岑遙是第二次見他,之前一麵的印像已經很淡了,人際關係稠密之後很多人是見過就刪除,還以為是自己健忘。婁偉穿得很厚,長羽絨服,頭發蓬亂,臉果然青紅皂白很好看;他訥然站在空地的通亮路燈下搓手,見到岑遙立刻做慚愧笑貌。就是個小男孩兒。岑遙有點尷尬,說:「吃飯了嗎?你跟我上去吧。」像拉皮條的。婁偉沒回答,眼裏倏然流露的東西岑遙好熟悉,那種被負欠的巨大破碎感,讓人看了也沮喪。他跟在斜後方,嘴巴可能高溫,的白汽完全把自己麵龐罩住:「他一直在在難過嗎?」

那意思是,他一直在「為我」難過嗎?岑遙笑說:「那你自己問他唄。」

婁偉蠻生猛,進門不置一詞,猛衝向杜曉峰捧他臉就吻。

「哎我/操。」岑遙抓了煙去樓道。

他不認可宿命論,但承認總有些機關伏線千裏,承認他愛湛超勝過世間萬物,反正他本來也不怎麼愛萬物。他覺得自己積了一點德,即便複原的東西充滿缺陷。

婁偉施暴有預兆,吻杜曉峰時咬他很緊,鼻息嘶嘶的,手環上他頸項往內攏。等杜曉峰稍有意識已經輕易掰不開了。比起恐懼跟憤怒,他倒最先是自我疑竇,我做了什麼辜負了你對我的期望?彷彿自己犯了罪,痛苦負疚地閉眼,想起自己的爸爸。「我媽差點病危。」婁偉說:「你他媽永遠想害我!讓別人知道我變態。」接著將他掀倒。岑遙衝進來時他憤正越洩越盛,砰砰砰地響,臨近意識燃燒的癲狂狀態了。

事後自省、遭審,場麵嚴肅,字字呈文。岑遙說:「如果他沒把我吉他掄壞,我不會拿東西砸他頭,我也不知道他就那麼——」

被問:「為什麼不及時停手呢?」

」因為,喝酒了,也太生氣了,覺得他該死。」

被問:「那,你從救護車上蹦下來之後去幹嘛了?」

「買鋼琴。」

「你是搞音樂的嗎?」

「我不是。」

有些話沒法寫進案宗裏。岑遙蹦進車裏時,堅定的理性突然回來了,意識到事情的發生跟可能的後果,巨大的恐懼四麵來襲,幾乎癱在後座。司機問他去哪兒。他想躺下來一動不動,趕緊把這場夢結束掉。司機又問他去哪兒。他額際一層濕汗,頭抵著車玻璃,車外一路散亂的霓虹,紫夜雲是鱗片狀。他有種一切都是徒勞的疲憊感,很像快死,又像人到中年的午後一秒。司機說你到底他媽去哪兒要出二環上高架啦!然後湛超慢慢顯出輪廓,龐然佔據他思緒的全部,一切突然有了重量,自己被鎮壓住。

岑遙低頭,用手機搜索「過失傷/殺人」,吸氣呼氣,嚥口唾沫,說:「師傅,不好意思,麻煩你幫我隨便導航一家琴行吧。」

尾章

這天下雪,店歇業一天。湛超在起床時就流了眼淚。之後洗漱、吃飯,換衣服,他在鏡前仔細檢視自己:都還好,稍微胖了丁丁點。很神奇,他是越大越不覺得自己在變老了,反倒是很久之前陷入過那種緊迫逼人感,甚至很早就在思考「死」的問題,怕「死」。

他今天不去接,因為沒想好表情,怕直接暈過去。隻好在家採買,恨不能生三頭六臂把他娘的農貿市場買空,實際他腸胃脆弱,愛吃的也就那兩樣兒。管美君提前他一年刑滿,富婆做派不減當年,直接寄來盒高檔禮盒,附文:天,你居然也進去了?真是悲哀,世界上的**就是這麼不斷著地逼迫我們,攜悠悠向你祝好。湛超嗤嗤笑,覺得她可能在號子裏看了什麼鳥哲學。打開禮盒,看是螃蟹,又是螃蟹。